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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成拜請柳老柱為他提親時(shí)，霍士其正坐在自家里屋的窗前看書。
????這一段時(shí)間他都這樣，早上起來在院子里舞會子劍，然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看書，吃罷晌午打個瞇盹，又起來看書。偶爾他也出門，順著姑娘河岸邊走一走，再不就是去柳老柱家坐一坐，和他柱子哥說幾句話。左鄰右舍沒見他上縣里的衙門去辦公，最初還以為他犯了什么事，后來才漸漸知曉，原來是因?yàn)樗眢w不大好，特意請了長假在家修養(yǎng)。于是不少人還特地帶著東西上門來探望他的病情。
????其實(shí)他沒什么病，也不是象他六哥那樣，因?yàn)槭送旧喜蝗缫舛b病撂挑子。他只是乏透了，想休息幾天作養(yǎng)下身體。從今年三月驚蟄開始，他就一直馬不停蹄地在端州屹縣北鄭這三地之間來回奔波，半年下來，累得人整整瘦了一圈，原本白白胖胖透著和氣的一張圓臉，如今變得又黑又瘦，額頭上也爬起了皺紋。這半年里他幾乎沒閑過一天，別說十rì一休的沐假，連chūn分秋分三月三四月四這些官吏應(yīng)有的循假，都全耗在路上。不僅路途勞頓休息不好，伙食也差，有時(shí)餓了渴了，啃著干硬的黑饃喝口涼水就當(dāng)一頓飯。而且他的差使還不比下力氣的馱夫們輕松，馱夫們到了地頭貨一卸就算完了事，吃過喝過倒頭就睡，他還得辦交接簽帳簿支錢糧，好不容易暈頭轉(zhuǎn)向地忙碌完，剛坐下來想歇口氣喝口水刨兩口冷飯，一聲走扔下碗就又上路……
????上月出公務(wù)到端州，遇見兩個干同樣差事的外縣同行，哥仨在酒桌上扯閑篇時(shí)說到這事，一個說有十來天假沒空去補(bǔ)休，另一個人還要多三天，他也掰著指頭算了一回帳。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一一這半年中他足足攢下快四十天假期！那倆人一面感慨他的jīng忠體誠，一面勸告他，身體才是本錢。他也頗以為然，于是當(dāng)月初再從燕州把一批牛皮帳篷押至北鄭后，就以“體勞積損”為理由，在衙門里遞了呈書，請下長假回家來休息。
????他請下長假還有另外一層想法。
????這趟去端州，他還得到一個消息，明年的府試rì子就在鄉(xiāng)試之后，最遲不會晚過三月上旬。
????依朝廷科舉選士的制度律法，中原各府邊境諸衛(wèi)的府試是三年五比，這本來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哪年都有一場兩場，說的人就是隨口一說，聽的人也不過是順便一聽，幾個熟人就著府試的事情東拉西扯攀聊幾句，也都是沾皮不沾肉，哈哈一笑而已�？刹恢罏槭裁矗嗌倌甓紱]想過百尺竿頭再進(jìn)一步的霍士其，這回竟然動了應(yīng)試的念頭。
????這念頭剛冒出來時(shí)，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自己這是怎么了？被鬼魘著了？怎么又想著過鬼門關(guān)了？他記得，自己上一次參加府試時(shí)大丫都還在襁褓里，這一晃十四五年過去了，怎么自己突然又惦記上這事了？他百思不得起解。直到回了屹縣之后，他去探望裝病裝出真病來的六哥，六哥輕飄飄一句話就解開他心中的謎團(tuán)。
????“過了府試，才能做官呀。”
????這話是十幾天之前六哥和他說的，可每每記起，他就覺得六哥的話音還在耳邊繚繞，回蕩，盤旋……六哥說這話時(shí)那幽幽的口氣，臉上那平靜得波瀾不驚的神情，還有那深邃得讓人不敢直視的目光，都讓他恍恍惚惚地覺得，六哥就坐在他對面，語重心長地對他，同時(shí)也是對自己，說出了這句話……
????六哥吃虧就吃虧在沒能通過府試，沒能有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呐e子身份，兢兢業(yè)業(yè)三十年，前后幫扶相跟過十幾任縣令，到現(xiàn)在也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從九品保信郎，只能在衙門里當(dāng)個戶房領(lǐng)；而那個剛剛進(jìn)縣衙不過三年半、六房差事都混淆不清的張狂家伙，卻輕而易舉就頂了主簿的缺，原因無他，就因?yàn)槟侨诉^了府試，是個舉子。說起來主簿也是從九品，和保信郎平級，可一縣的主簿是朝廷任命的職務(wù)，有薪俸有津貼有補(bǔ)助，最重要的是還有晉升的機(jī)會，而保信郎卻是虛銜，是朝廷對地方上做出貢獻(xiàn)的人的一種鼓勵和嘉獎，連個薪俸都沒有……
????他捧著茶杯抿了口水，努力使目光聚集到面前的書本上，可剛剛看過兩行，思緒就不可控制地飄向別的地方。
????……六哥戰(zhàn)戰(zhàn)兢兢幾十年，好不容易盼著個機(jī)會，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捷足先登，還把自己氣得大病一場，成為別人的笑柄。他不想學(xué)六哥，在衙門里干幾十年，到頭來一無所有，所以他有必要通過參加府試來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
????但是有個問題他不能不考慮清楚一一他想?yún)⒓用髂阠hūn天的府試，就必須在明年正月之前辭去縣衙的書辦職務(wù)，然后才能報(bào)名應(yīng)試。
????要是他考上了，這個書辦的差使就可有可無，即便他一年半載沒事做，霍家宗族也不能看著他挨餓一一本朝以來百余年，霍家連一個舉子都沒出過，這也是霍家一蹶不振漸漸衰敗的最大原因。
????可要是他考不上呢？考不上又該怎么辦？
????事實(shí)上，他也覺得自己肯定考不上一一他現(xiàn)在強(qiáng)迫自己坐在這里看書，也沒有任何人來打攪他，可整整一個上午，他還沒看到兩頁書；這本《詩經(jīng)》他已經(jīng)看十多天了，到現(xiàn)在還沒翻到一半……他惱恨地凝視著書本，似乎想用自己的目光在紙上鑿出個洞來。
????辭掉衙門的差事，要是再考不上，怎么辦？
????到時(shí)候再回衙門是肯定不可能的�，F(xiàn)在的主簿已經(jīng)把自己和六哥還有李其看做一丘之貉，恨不得他們?nèi)繚L蛋才好，自己要想回去，他即使不在明面上反對，也會在暗地里作梗。就是主簿不在其中搗鬼，自己也未必能如愿一一他要參加府試，就要提前開始溫書，要揣摩文章磨練筆鋒，還要提前到燕州去備考，這一走至少是半年，衙門里哪里還會有他的位置？何況衙門各房的書辦人數(shù)都有定制，六哥再能，也幫不上這個忙。況且有傳言說現(xiàn)任縣令馬上就要升遷信州州判，新縣令是個什么脾氣秉xìng，誰都不知道，說不定六哥自身都難保，能不能繼續(xù)作戶房領(lǐng)都是兩說……
????更何況他這一走，他在衙門這十來年的功勞辛苦就要一筆勾銷，就算他出門就踩著狗屎交上天大的好運(yùn)道，又回到衙門里，也得從抄抄寫寫的錄筆吏從頭做起。他又怎么可能吃得了這苦熬得過這資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