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本不是繡花的料兒,若非娘強逼我,只怕我現(xiàn)在連穿針也不會!”沈雪茹平淡地說著,忽然又眉間帶笑道:“正好蕓姐姐您來了,不如你幫我繡吧!”
“讓我?guī)湍憬又C,倒是不難!”陳蕓掃了眼繡架上的半成品,嘆道:“只是你已經(jīng)繡了一半,我這時候才接手,很容易狗尾續(xù)貂!”
沈雪茹聽了,連忙奉承道:“蕓姐姐太謙虛了,您的繡工出神入化,大家可是有目共賞的!”
“那好,我盡力試一試,如果續(xù)得不好,你也不要怪罪我!”
陳蕓說罷,聽見沈雪茹嗯了一聲,才不慌不忙拿了線桄,然后比對顏色,穿針引線,伏在繡架上挑來刺去。
不覺過去一個時辰,沈雪茹見陳蕓已經(jīng)開始收尾,連忙湊身過去細看。
因見那三尺見方的尺幅上頭繡了五只栩栩如生的蝙蝠和一顆活靈活現(xiàn)的蟠桃,沈雪茹嫣然一笑道:“蕓姐姐好繡法,若是換成了我,只怕蝙蝠不像蝙蝠、蟠桃不似蟠桃!”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陳蕓慢慢地勸,“府里有專門教導你刺繡的師氏,你若是肯用心,學得實在,何至于艷羨別人?”
沈雪茹灰著臉,接不上話。
此時,氈簾打開,紫菀慌慌張張跑進來,通稟道:“小姐,不好了,三爺兒從馬上摔下來啦!”
陳蕓聽了這晴天霹靂,頓時嚇得掉了魂兒,卻是沈雪茹頭腦清晰,問道:“摔得重不重?”
紫菀支吾道:“我也是道聽途說,至于是真是假,我也不甚清楚!”
“糊涂蛋,你還沒打聽清楚,急著跑進來嚇唬我們作甚?”沈雪茹訓了丫頭兩句,率先從繡凳上站起來,“蕓姐姐,既然我們不放心,不如一塊去依梅院瞧瞧吧?”
陳蕓點頭稱是,趕緊從繡架前抽身,然后匆匆披了大斗篷,慌不擇路朝著依梅院趕去。
到了依梅院,早見沈母身邊的丫鬟立夏立秋、陳夫人身邊的丫鬟春蕊春燕、周夫人身邊的丫鬟夏蓮夏婷、吳夫人身邊的丫鬟秋香、秋菊以及瑞云、瑞彩、福禧、福祿等人圍在外面。
沈雪茹見了這陣仗,情知哥哥真摔下馬了,禁不住心底悲傷,兀自淌下幾滴淚來。
此時,屋內(nèi)發(fā)出陣陣哎哎呦呦的吃痛聲,陳蕓擔心沈復的傷勢,急欲闖進去瞧一眼,可人才走進堂屋,就見沈母身邊的大丫頭立春出來,于是規(guī)矩站在原地,不敢冒進。
立春見沈雪茹與陳蕓匆匆而來,一邊吩咐瑞云、瑞彩去打熱水,一邊又向前走了兩步。
“小姐,陳姑娘,你們來得不湊巧!程大夫正在給三爺兒正骨,眼下里頭忙亂成一鍋粥,你們進去了也是礙事,不如先在這里候著,等里面妥當了,稍后再進去探望,也不遲!”
沈雪茹內(nèi)心如焚,急巴巴要沖進去,陳蕓眼疾手快,迅速拉著她站到一邊等候。
立春見兩人聽了勸,慌忙又跑進去伺候。
內(nèi)房,沈母坐在貴妃榻上,滿眼憐惜泫然欲泣,周夫人、吳夫人雙雙在側勸慰。陳夫人同樣萬分擔心,一直追在程大夫身后觀望,眼見他雙掌運勁成風,上下翻飛,快如閃電,陳夫人心里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
沈復趴在拔步床上,痛得喊爹喊娘不欲生。程大夫聽著喊聲,微微皺了皺眉,然后準確劈下手來,對著移位錯骨的地方拉扯幾回,只聽得咯吱啪嚓幾聲,錯骨已經(jīng)回位。
陳夫人聽見骨頭移動的聲音,焦灼不安地問:“程大夫,復兒的斷骨可接上了?”
“暫時是接上了,但保不準以后還會錯開,所以老朽往后還會常來復查!”程大夫一面擦拭頭上的虛汗,一面又道:“小爺年輕愛動,保不齊哪天又碰著,照老朽的意思,還是拿布吊著的好,等以后慢慢平復了,再拆下來,也不耽誤功夫!”
陳夫人掃了眼正嗚咽哀泣的兒子,轉頭道:“您老在這方面有經(jīng)驗,還是按您的主意來!”說著,又吩咐道:“春芝,下去取十兩銀子來,權當給程大夫的路費!”
程大夫含笑領受,又向陳夫人索要了紗布,然后一圈一圈纏在傷處,最后剪下一截挽了死結,將沈復的右臂固定住。
“程大夫,照您看,這要多久才能恢復?”沈母目睹著沈復哭了半天,此刻見孫子吊了胳膊,終于能消停下來,才忍不住向程大夫詢問。
“傷筋動骨,必然要將養(yǎng)不少時日,好在小爺年輕,體格健碩,只要能保證平時少動作,估計應該要不了百十日,便能恢復如常!”程大夫實事求是地說著,又補充道:“另外,小爺?shù)跗鸶觳埠?,不能再提筆寫字,日常要起居守時,藥補食輔!”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沈母語氣肯定,神情莊重,“程大夫頭一遭來我們沈府,若是你不嫌棄,不如留下吃頓飯,也好讓我們報償你!”
“不敢當!不敢當!”程大夫連連擺手退后,“老太太放著那么多醫(yī)術高超的大夫不請,偏偏請了屈居末流的老朽來,這已經(jīng)是看得起老朽了,老朽還哪里敢多加攪擾?”
周夫人聽了,語調和緩道:“您老實在客氣,咱們長洲縣里,誰不知道您老醫(yī)德卓著,妙手回春?”
“慚愧!慚愧!”程大夫羞愧地低下頭來。
此時,春芝捧了診金進來,陳夫人正好瞧見,就朝程大夫那邊使了個眼色。春芝往前走了走,程大夫盯了一眼診金,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眾人,方才客氣兩句接下,隨后便跟著立春出府。
目送程大夫出去,沈母轉過頭來訓斥沈復道:“你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眼下你爹出去會客,若是今夜回來了,聽說你如此胡鬧,他還不趕過來扒你的皮?”
沈復哽咽不語,只是可憐巴巴地望著陳夫人。
陳夫人舐犢情深,連忙道:“老太太別嚇唬他,他現(xiàn)在傷筋錯骨,若是再心內(nèi)不安,這胳膊更難痊愈了!”
沈母嘆了口氣,道:“他呀,從小胡打胡鬧慣了,本不至于那般脆弱,只是今兒怎么平白摔了胳膊?”
“我也不甚清楚!”陳夫人回答著,心里也疑惑起來,于是抬頭吩咐道:“春芝,去將伺候公子的人喚進來!”
春芝唉了一聲下去,趕忙下去傳達陳夫人的命令。
沈雪茹焦急等了半天,忽見春芝喊瑞云等人進去,連忙挽起陳蕓的胳膊,跟在眾人后面進去。
到了內(nèi)房,平順、瑞云、瑞彩、福禧、福祿自覺站成一溜。陳蕓眼見沈復趴在床上哭著,心里頓時憐惜不已,可礙著許多人在場,終究壓抑住自己的真情實感。
“你們幾個日常侍奉復兒,原應該多多規(guī)勸著,如何能讓他從馬上摔下來?”陳夫人用凌厲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平順,你是書童,平素寸步不離跟著復兒,怎么今兒他出事時,你正好不在身邊?”
平順怕極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飲泣含淚道:“回稟夫人,今兒一大清早,爺兒的同窗好友馬公子遞了名帖信件進來!后來,爺兒拆了信件,著急忙慌要去赴約,小的見雪深,曾勸爺兒坐馬車出去,可爺兒一意孤行,硬是不聽小的勸告,執(zhí)意要騎馬出去,小的也是實在沒有辦法呀!”
“明明是你事不盡心,還要推諉嗎?”陳夫人疾言厲色,氣得幾乎要咬碎牙齒,“春芝,出去傳鄧管家來,這小廝不忠不善,必得痛打三十大板,才能讓他長記性!”
春芝物傷其類,不忍出去傳告。
平順見免不得一頓板子,立即悲從中來,哭將起來,然后一面哭,一面哀求道:“夫人,小的知錯了,以后再不敢任由爺兒胡來!爺兒,小的伺候你五年,雖不敢說盡心盡力,可也沒少為您出謀辦事,如今小的要遭罪了,您倒是救救小的呀!”
沈復翻過身來,眼見平順比自己哭得還傷心,短不得同情心起,開口為他討情道:“娘,今兒怪不得平順,原是我咎由自取,您就饒了他吧!再說了,如今天冷,你打了他一頓,他必然屁股開花,到時傷勢反復,連床也下不來,恐怕以后連個陪我說話解悶的人都沒有!”
陳夫人瞪了沈復一眼,正欲再說,卻聽沈母插話道:“行了,即便咱們打了平順一頓,復兒也照樣摔了胳膊,反不如讓他將功贖罪的好!”
“剛才程大夫也說了,復兒傷了胳膊,最少兩三個月不能動彈,可你老爺一向逼他逼得緊,還指望他光宗耀祖,功課更是不能落下!”沈母語氣平緩地說著,“這些人里,唯有平順識文斷字,你若把他打得下不來床,以后誰給復兒讀書聽?”
陳夫人聽了,隨即掃了眼瑞云、瑞彩等人,心知沈母所言在理,于是轉口吩咐道:“既然老太太發(fā)了話,連復兒也為你求情討?zhàn)?,那這回的過錯暫且按下不提,可若下回還不知悔改,那我一定并罪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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