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一驚,非同小可,下意識地朝銅雀撲去。她常年接受暗殺訓練,身法何等快捷,可銅雀腰間的銅制麻雀一閃,一股力量憑空而起,把七里彈開數(shù)丈之遠,摔在沙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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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地家的殺手,應該有最起碼的觀察力吧。貪狼在我面前,尚且不敢輕舉妄動,你怎么能隨意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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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一口叫破了七里的身份,饒是她斬斷了情感,動作也不由得一滯。銅雀淡淡道:“前幾日日本人在泉州鬧得天翻地覆,幕府將軍不惜與大明交惡也要動手,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這點消息小老若還掌握不了,可就別做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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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和七里對視一眼,都有些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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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落難太子、一個逃跑的殺手遺族,你們兩個居然湊到了一起,還怪有意思的?!便~雀說著,又看向騰格斯,微微皺了下眉頭:“這位朋友……請問是什么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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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格斯揉著滿是淤青的臉,勉強蠕動著兩片腫脹的嘴唇道:“我是科爾沁水師提督,我來到南洋想學操船之術,復興蒙古水師?!?br/> ?
??這次輪到銅雀露出震驚的神情。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騰格斯,竟然一時語塞。以他的經驗,都沒法判斷這蒙古蠻子是在調侃還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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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這里很快就會漲滿潮水,我們還是上船再說吧?!便~雀拍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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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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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狐疑地看著他,然后又看看那條張開嘴吐著舌頭像傻子一樣的大鯨魚。銅雀笑道:“別想多了,那家伙可不會讓別人站在他舌頭上。咱們當然是上青龍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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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銅雀眼神一動,把視線看向三個俘虜背后的沙灘。那里有一個拱起的沙包,居然還一聳一聳的。說時遲,那時快,鯨魚發(fā)出一聲長鳴,從頭頂噴出一股水柱,“嘩”地一下把沙子沖開,露出里面一個撅著屁股的金發(fā)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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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羅德?”建文大驚。他竟然沒跟著貪狼他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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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羅德從沙坑里爬出來,狼狽地拍拍頭頂?shù)陌咨?,用奇怪的漢文腔調說:“咱家想弄個分明,這等地界,會有何樣的生靈存在。潛入沙中,正是為了揣摩彼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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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話半通不通,但大家也都聽明白了。這家伙為了研究沙里有什么生物,居然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結果太過入神耽誤了時辰,被海盜們生生忘在了沙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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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伙在貪狼那邊,得多沒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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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哈羅德倒不沮喪,他環(huán)顧四周,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停泊著的青龍船,眼睛立刻直了。他扯著建文的袖子說:“就是這條船!就是這條船!我能上去研究一下嗎?我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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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格斯聞言大喜:“我也早想知道了!建文老是不肯說!”哈羅德激動得渾身亂抖,連連稱是。這兩個人一憨一癡,居然找到一個共同話題,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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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無奈地對銅雀解釋:“這倆我都不太熟,機緣巧合之下才認識的。”銅雀笑道:“既是萍水相逢,又無利益牽扯,索性把他們留在這里好了?!?br/> ?
??一聽這話,建文卻猶豫了。此時周圍的水面開始慢慢抬升,間歇洲的面積逐漸縮小。若把騰格斯和哈羅德丟在這里,只有溺死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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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讓他們登船吧……”建文嘆了口氣。哈羅德是個好人,騰格斯更是并肩作戰(zhàn)的同伴——其實就算是兩個陌生人,建文也不會坐視他們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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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果然如傳聞的一樣,仁厚而軟弱啊。”銅雀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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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建文的心。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有些惱怒地說:“難道坐視他們去死就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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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必和我爭辯,您才是船長,您說的算?!便~雀聳聳肩,但立刻又補了一句,“不過你記住一件事,船長是你,但這條船的船主,卻是我。嚴格來說,你們幾個都是我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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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和七里都沒吭聲。這個家伙神秘莫測,暫時還惹不起,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與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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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這一行人匆匆登上青龍船。哈羅德一上船便東張西望,問東問西,騰格斯之前呆過,便得意地帶著他到處參觀,儼然一副主人派頭。銅雀背著手緩步走到主舵前,對船舵正中央鑲嵌的玉璽很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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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和七里最后登船,上到一半,七里突然低聲說了一句話:“原來你并不是太……呃,那什么?!苯ㄎ目嘈χ鴵u搖頭,不知該怎么解釋才好。七里盯著他的眼睛:“這么說,你并不知道割舍一樣東西,是多么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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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知道!”建文頗為赧然,同時又有點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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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似是惆悵地嘆了口氣:“看來你并不能真正理解我。”說完她蹬蹬幾步,輕盈地跳上了青龍船的甲板。讓建文一個人呆在后面:“合著我不是太……什么,還把你給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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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嘩嘩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撲過來,把間歇洲完全淹蓋過去,重新變成一片海面,就像它從來沒存在過似的。重獲自由的青龍船微微搖晃著,艦首的青龍昂首挺立,目視南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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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站在主舵之前,其他人在周圍聚攏了一圈。除了七里之外,其他人都對他如何操船興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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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把手按在玉璽之上,輕聲說了一句:“青龍,醒來!”整條青龍船“唰”的一聲,全身微震,兩側的盤龍輪開始緩慢地轉動起來。哈羅德第一次見到這種奇景,眼眶瞪得幾乎要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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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人力,居然自行旋轉,這是如何做到的?”他喃喃自語,雙肩微微顫抖。若不是騰格斯在旁邊拽著,他恐怕已經撲到盤龍輪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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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也是第一次近距離目睹青龍船的啟動,建文簡單地做了解釋。想要控制青龍船,只有兩種途徑:要么是擁有王命旗牌的水師提督,要么是擁有玉璽的天潢貴胄,而且后者的等級比前者要高。這就確保四大靈船,始終是在皇室的掌握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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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上來說,建文手握玉璽,是可以同時控制那四條靈船的。但他之前從沒接觸過這些,不知該如何操作,這才會出現(xiàn)之前鄭提督用三條靈船圍攻青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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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啟航!”建文手摸玉璽,又一次喊道。他試過很多次才知道,青龍船能夠聽懂人類簡單的語言,用“青龍+簡單指令”的句式,便可以進行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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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側的三十二個盤龍輪從低速轉為高速,船底與海面微微分離,艦首高抬,整條船如一支蓄足了力量的長箭,一下子飛了出去,在海面上劃出一條長長的白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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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羅德扒住船舷,興奮地哇哇直叫,任憑撲面而來的海風把他的金發(fā)吹成一個奇怪的形狀。就連騰格斯的力氣,都沒法把他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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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游蒼梧暮北海,不愧是大明水師中速度第一的青龍船吶!”銅雀感慨道,重新把斗笠戴在頭上。因為劇烈的海風把他的胡子和頭發(fā)吹得上下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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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忽然想起來什么,連忙問銅雀:“你的鯨魚呢?青龍船這么快的速度,它斷然是跟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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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側過頭,打量了建文一眼:“殿下連一只無關的動物都要關心?”建文知道他的潛臺詞是什么,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我只是想知道,我們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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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知道航向何處,青龍船速度再快也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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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呵呵一笑,說:“這個不急,你們過來,我有幾句話要說?!闭f完他一撩后襟,坐在了主舵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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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青龍船無需掌舵,建文和七里選擇了銅雀對面,滿腹疑惑地并肩坐下來。哈羅德忙著滿船到處跑,快樂地幾乎要瘋掉了,騰格斯覺得他一定懂點操船的技術,跟著一起跑來跑去。這兩位也不是銅雀要談話的對象,姑且由他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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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和七里先把自己的經歷簡要說了一下。銅雀聽罷告訴他們,在青龍船離開之后,幕府將軍的坐艦“火山丸”大鬧泉州港,驚動了駐軍圍攻。沒想到港內莫名遭遇了火山噴發(fā),毀掉了十幾條軍艦,火山丸得以順利逃脫,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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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是一陣驚詫,泉州港里何時冒出火山來了?這跟幕府將軍有什么關系?能在明軍數(shù)十條軍艦的圍攻下逃脫,這火山丸的戰(zhàn)力得多么強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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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疑問,銅雀并沒回答。他掃視一圈,方才緩緩說道:“小老想跟你們談一筆買賣?!?br/> ?
??騎鯨商團口中的“買賣”,從來不是什么簡單買賣。兩人很有默契地沉默著,等著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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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貪狼的膽氣,尚且不敢把這條青龍船留在手里。你們可知道,小老為何愿意擔下這段因果?”銅雀晃動著奪自七里的那一塊佛陀造型的海沉木,忽然一頓,語氣肅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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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它?!?br/> ?
??七里的呼吸陡然緊促起來。她千辛萬苦前往泉州港,就是想弄清楚它到底隱藏著什么樣的秘密。為了這東西,幕府將軍不惜殺滅了百地一族,不惜與大明開戰(zhàn)。如今銅雀為了得到它,不惜收留這一條燙手山芋——到底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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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似笑非笑:“我來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幾百年前的中國,有一個女皇帝叫武則天。她在年輕時,遇到過一位叫顯照的和尚。顯照亮出一串海中奇珠,讓她選,結果她選擇了無上的權勢,后來果然當了皇帝??墒?,她年紀大了以后,開始后悔了,希望能做第二次選擇,好永葆青春。顯照說那串珠子,已經歸還大海。如果想要再獲得佛祖垂青,必須在南洋海眼建一座佛島。武則天便動員全國之力,硬生生在海眼之上建起一座佛島,堆積大量供奉,派遣無數(shù)高僧誦經開光??墒撬龥]等到佛祖垂青,就老死了。那個佛島的位置,也逐漸失傳,成了一個永遠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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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越聽越覺得奇怪,不由得脫口而出:“那海中奇珠,莫非就是海藏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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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對此不置可否,繼續(xù)說道:“朝廷把佛島給遺忘了,不代表其他人也遺忘。歷朝歷代,一直有人試圖找到那一個南洋海眼,登上佛島。要知道,別說島上那堆積著山海之量的金銀財寶,說不定還能找到那串海中奇珠——武則天只選了一粒,便已君臨天下,如果擁有一串,該是何等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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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逐漸聽明白了。無盡的寶藏,無盡的力量,只要有一個,就足以讓整個世界的人發(fā)瘋,更何況是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