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震云把這件心里的大事定下來，才耐著性子，聽著連大河把他早知道結(jié)果的幾位皇子爭奪太子位的事說了大半夜，雖然不至于再次佩服自己當(dāng)年挑皇帝的眼光太準(zhǔn)太高明，唇角也不由得露出幾絲閑閑的笑意。
　　他連皇帝都能看準(zhǔn)了，憑什么還不能稱心如愿把她娶到身邊？
　　淮安城里的鐘鼓樓上傳來了寅時三刻的鐘響，天已經(jīng)亮了，他正要打發(fā)連大河去休息，卻聽到門外一陣又急又重的腳步聲，接著就是連大船喘著氣的聲音響起：“大當(dāng)家，大當(dāng)家，小的從京城里回來了，夫人已經(jīng)上了大當(dāng)家留在京城的漕船，這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淮安碼頭上了……”
　　連震云沒料到好事來得這樣快，當(dāng)真是又驚又喜，一時間竟然都有些不敢相信，不由得從長榻上站了起來，想要搶步出去，然而上一回等待六年仍然功虧一簣的痛苦讓他不由得緩住了腳步。
　　連大河也是大出意料，還沒來得及拍馬屁道喜，遠遠的府門方向已經(jīng)傳來了媳婦婆子的叫喚聲，“夫人的轎子到門前了，快去稟告蓮姨奶奶……”
　　“快去稟告大小姐……”
　　連震云快步走出書房內(nèi)室，門外的連大船連忙推開了門，候著他出去。
　　然而他卻腳步一頓，停在書房格窗前，連大河連忙上前把窗戶推開，書房廊外就是通向外宅的二門，門前載滿了銀杏樹，七月初升的陽光已經(jīng)有些熱度，樹蟬躲在濃綠的樹葉里，鳴叫聲漸漸地高了起來。
　　“夫人……”一陣衣裙環(huán)佩的聲音微微響過，蓮香驚喜而又擔(dān)憂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掩飾不住的震驚焦灼，“我聽到陳大人在黃河源出事的消息，正替你擔(dān)心呢，你怎么這樣就來了……”
　　樹蔭里現(xiàn)出一個婦人的婀娜側(cè)影，熟悉的聲音傳入連震云的耳朵里，“蓮香，我接到你的信，還沒有想來，十四爺知道我接到淮安的信，也不準(zhǔn)我來……”
　　連震云看著她潔白的臉龐在陽光下泛著玉質(zhì)的光，長眉杏眼，面若桃花，上身是銀紗挑線單衣，下身是一色泥金色的長裙，手中還是抓著一柄芳風(fēng)館的白紗團扇。
　　她是二十六歲的齊粟娘。
　　又仿佛是他十六歲的齊理。
　　蓮香驚愕又懷疑的聲音響起，“夫人，什么信，我沒有……”卻被蕊兒微微顫抖的聲音從中截斷，“姨奶奶，夫人坐了這些天的船，一定是累了，還是快請夫人里面去歇息吧?！彼穆曇糁羞€帶著悵然和歉然，“奴婢沒料到夫人來得這樣快，不少東西還沒有收拾……”
　　“十四爺也不知怎么回事，說是情勢不好了，趕著讓我上了船，讓我躲到淮安來……”
　　連震云的目光追著齊粟娘的身影，腳下慢慢踱步，走出了書房。
　　他依舊站在廊下。遠遠地看著，連大船在他身邊輕聲道：“陳大人應(yīng)該和夫人約定過，回來就辭官歸鄉(xiāng)，夫人應(yīng)該是想回江南一帶等著陳大人回來?！?br/>　　“夫人她的閨名是什么？”
　　侍候在一邊的連大河和連大船同時一怔，面面相覷間，都不敢開口說話，連震云又繼續(xù)問道：“她的閨名是叫粟娘？”慢慢沉吟著“還有沒有別的小名……比如陳大人私下叫的……”
　　連大河終于壯著膽子開了口，陪笑道：“回大當(dāng)家的話，小的在京城江浙會館里安插過人，偶爾聽到過陳大人和夫人的幾句私話，陳大人應(yīng)該也是叫一個名字的，沒聽說有別的名字……”
　　“沒有別的名字嗎……”連震云低低地自語著，難道是只有他知道的名字……
　　只有他知道的齊理。
　　然而他想起她在橋邊，跟著陳演離去的身影，雙拳緊緊一握，明明是喜歡到了極點，卻竟然有股痛恨之意在心底涌起，眼睛轉(zhuǎn)向了連大河。
　　“是，大當(dāng)家放心，陳大人那邊的事，小的一定辦妥?！边B大河連忙應(yīng)道：“只是，蓮姨奶奶那里……還有大小姐……”
　　匆匆的腳步聲響起，比兒的聲音微微帶著喘，傳了過來，“夫人……”
　　連震云不再看齊粟娘的背影，轉(zhuǎn)身出了廊道，連大河和連大船看著他竟然是向府外走去，臉上詫異，都不敢說話，一路跟著。
　　“大船，去和大小姐說，我到壇里去辦事，讓大小姐好好招待夫人?！边B震云頓了頓，又道：“蓮香有了身孕，召大夫來給她診脈，寫封信到天津，請宋清來?！?br/>　　轉(zhuǎn)眼間盛夏已過，宋清的船?？吭诹嘶窗泊a頭，漕連府上連擺了七八天的秋宴，款待宋清，葫蘆糊里的水波連綿，水面上飄落的秋花載沉載浮，連震云坐在東水閣里的主席上，四面都是幫里來陪席的大小頭目。
　　他眼看著宋清和翁白正在水廊上說話，慢慢喝了一口菊花酒。
　　“大哥，俺敬你一杯?！崩钏那谛呛堑厣蟻斫o他倒酒，又嘆了口氣，“陳大人出了事，俺心里就一直想接她過來，只是怕給大哥，還有***添麻煩，多虧大哥你愿意庇護她，俺知道京城里很亂，大哥冒著風(fēng)險……”
　　連震云笑著喝了酒，看了滿臉紅光的他一眼，斟酌著說道：“幫里的事多，我得在淮安壓著，松江幫那邊有些麻煩的事，你趁著這一趟宋清走了，幫我去料理一下。
　　李四勤一怔，轉(zhuǎn)頭看了西邊水榭里女眷們的身影，露出戀戀不舍的神情，卻一咬牙，點了點道：“是，俺聽大哥的，俺這就回院子里收拾行李?！?br/>　　連震云笑著站了起來，拉著他出了東水閣，在湖上曲折的回廊上慢慢走著，“你年紀也不小了，曹三娘確實不錯，我已經(jīng)派人把她從揚州接過來了，等你從松江幫里回來，就把她放在身邊服侍吧?！?br/>　　李四勤一呆，忍不住想要開口說什么，連震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她也等了你不少年了，去吧，從松江幫回來再說……”
　　秋花從曲廊下的水面順?biāo)魅ィ钏那诖诡^喪氣地走進了內(nèi)宅，連震云站在回廊上看著他的背影，默默沒有出聲。
　　一直跟在他身后七八步的連大河走了上來，悄聲道：“大當(dāng)家，蕊兒姑娘剛才來向小的打聽，董冠兒姑娘和秦萼兒姑娘到哪里去了……”他臉上透出一些不安，“小的不知道要不要老實答，小的說給蕊兒姑娘知道，蓮姨娘應(yīng)該就知道了，蓮姨娘知道，夫人也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