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不知這李起元到底是在侮辱他,還是在侮辱張靜一。
天啟皇帝不禁勃然大怒,憋了一肚子的火氣。
偏偏這火氣又無處發(fā)泄。
倒是魏忠賢干別的不成,這刺探大臣的本事,卻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天啟皇帝便不再做聲,閉上眼睛,靠在乘輿里的軟墊上。
浩浩蕩蕩的隊伍,隨即出京。
出了京城,往昌平方向是最好走的,只需隨著‘神道’前行便是了。
這一條通往明皇陵的道路,耗費巨大,平日也有專門的陵衛(wèi)負責(zé)修葺。
涉及到了列祖列宗的事,朝廷是一向看重的,所以這一路走的還算是輕松。
天啟皇帝不知不覺,在乘輿里打了個盹兒,張眼一看,卻發(fā)現(xiàn)已出了京城。
此時,天啟皇帝并不知道張靜一在他家的地里做著什么,卻又隱隱期盼著。
張靜一既然敢讓他這個皇帝親往巡視,或許真有什么絕技呢?
當(dāng)然……畝產(chǎn)千斤,還是讓人難以相信的。
也許只是某種夸大或者借喻吧。
再往前走,道路漸漸開始蜿蜒起來,一路向北。
就在此時,前頭的隊伍突的停頓了下來,這使得天啟皇帝的乘輿也不得不停下了。
于是天啟皇帝不明所以地探出頭來,魏忠賢便忙湊上來道:“陛下……有何吩咐。”
天啟皇帝道:“看前頭出了什么事?”
魏忠賢不敢怠慢,匆忙打馬往前頭去詢問,隨即回來道:“前頭來了一隊流民,前頭的禁衛(wèi)驅(qū)之不散?!?br/>
這一次出來得實在太匆忙,如若不然,這昌平縣的官員以及陵衛(wèi),早就在道旁準備了,絕不會可能出現(xiàn)有人在這里晃蕩的情況。
天啟皇帝聽罷,不由道:“流民?這些人離了原籍,按律是有罪的。”
“這是自然,前頭的禁衛(wèi)正在……”
天啟皇帝想了想,卻道:“隨朕去瞧瞧看?!?br/>
說罷,他徑自下了乘輿,魏忠賢倒是緊張起來,忍不住勸道:“陛下……這些人大多都是罪囚,陛下千金之軀……”
天啟皇帝搖搖頭道:“朕在奏疏里,總是看到流民二字,今日倒想親眼看看。”
說著,大步流星,穿梭過重重的禁衛(wèi),果然前頭數(shù)百米處,便見一隊騎兵禁衛(wèi)揮舞著鞭子,像趕羊一樣驅(qū)逐著密密麻麻的流民。
天啟皇帝皺眉,立馬吩咐道:“讓他們住手,倚強凌弱,算什么好漢。”
魏忠賢都要窒息了,他們是禁衛(wèi),又不是好漢。
可魏忠賢素來對天啟皇帝言聽計從,倒是后頭一些大臣追了來,紛紛道:“請陛下回避。”
天啟皇帝不理他們,卻是加急腳步上前,等離得近了,竟一時愣了。
天下各府縣送來的奏疏里,大多對于流民的形象沒有過多的描述,不過素來在天啟皇帝的心目中,這流民都是違法亂紀,面目可憎之徒。
可眼前所見的,卻不過是一群老弱婦孺,一個個衣衫襤褸,甚至有人赤身,那赤身者,露出的是如榆皮一般褶皺的黝黑皮膚,皮膚似乎要包裹不住里頭的骨頭似的,身上的骨頭凸顯出來,哪里還有人形。
他們的面目,當(dāng)然是可憎的,哪怕是看上去年輕一些的女子,也是蓬著頭發(fā),上頭不知沾了什么,竟好像結(jié)成塊一般,膚色皺巴巴的,相貌甚是丑陋。
可他們在騎兵禁衛(wèi)面前,卻絲毫沒有像地方上奏來的奏疏那般描述的兇神惡煞。
他們扶老攜幼,形同干尸一般,在禁衛(wèi)騎兵的沖擊之后,只是哀嚎和低著頭避讓。
天啟皇帝道:“這是哪里來的流民?”
“奴婢也不知道,他們說的話,奴婢也聽不懂?!?br/>
天啟皇帝走近一些,果然聽到這些人說話都帶著鄉(xiāng)音。
在這個時代,能說官話的,大多都是讀書人,不過……這些人的鄉(xiāng)音,天啟皇帝卻是聽懂了:“這些都是大同府人。”
說著,讓人喝令騎兵回來,過一會兒,又讓魏忠賢領(lǐng)來了一個漢子。
這漢子或許不知天啟皇帝的身份,卻也知道,天啟皇帝一定是貴人。
此時,他就似驚弓之鳥,一見到天啟皇帝,便立即拜下,磕頭如搗蒜地道:“官爺饒命。”
天啟皇帝道:“你抬頭來?!?br/>
身后……黃立極扯了扯孫承宗的袖子,詫異地低聲道:“陛下竟也會說大同的口音?”
孫承宗面無表情,同樣低聲回應(yīng):“陛下曾一直想效仿武宗?!?br/>
黃立極一聽,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