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轉(zhuǎn)眼,兩天過去了,沈伊第一次感覺到程一非不在身邊的日子似乎并沒那么難熬。
她有個發(fā)現(xiàn),盡管客廳有點陰沉,穿著睡袍坐在沙發(fā)上仍有點冷,但卻很舒適,不僅沒有燥熱,而且不會頭痛。而臥室雖然溫暖,可每當她只要進了臥室,都會感覺濃烈的睡意。等好不容易在噩夢中醒來的時候,又會感覺極其勞累和無力。
也許,糾纏她的惡魔就躲在臥室里。
沈伊窩在沙發(fā)上,一會閉著眼發(fā)一會呆,一會看一看過去自己寫的劇本,程一非給她新買了電話,但兩天來卻沒打來一次。坐的久了,她便像貓一樣蜷縮著躺在沙發(fā)上,拿過手機,對著喃喃自語。
“一非,你不愛我了嗎?”
“一非,你覺得我是瘋子嗎?”
“一非,你是不是愛上了梁薇?”
有時候一翻身,她又看到了沙發(fā)下的魚形貓食碗,那是球球的餐具兼玩具,是沈伊在走了好幾道街給球球買回來的。她便又拿起貓碗仔細端詳著,撿起一根根貓的絨毛。
“球球,你不是就愛在沒人的時候在空氣中和我說話嗎?”
“球球,你不是每天都逼著我給你報仇嗎?”
“球球,可你為什么要背叛我!竟然為了那小魔鬼帶回來紙飛機!”
每說到這的時候,她都會拼命把那小巧的貓碗狠狠地摔在墻上。等休息了一會,或者看劇本看累了,她又會向新發(fā)現(xiàn)一樣撿回貓碗,繼續(xù)對著貓碗說著。
“球球,你出來和我說說話?。俊?br/> “球球,其實不怪你,是沈明禮殺了你!”
“求其,可你為什么要背叛我!你和那個早殤的小魔鬼有什么區(qū)別!”
貓碗再一次被摔在了墻上。
就在沈伊第五次又撿起貓碗的時候,電話竟然意外的響了起來。
沈伊緊緊攥著電話,笑著對電話說:“你不是愛唱妹妹背著洋娃娃嗎?你唱啊,唱啊……”
很快,電話掛掉了,鈴聲一直沒變,都是最普通的電話鈴聲。
沈伊剛下發(fā)下電話,電話再一次響了起來,仍是剛才的電話,鈴聲仍然沒有變。沈伊決定接通電話。
“沈小姐,我是高進,您最近還好嗎?”電話一接通,那頭便傳來了渾厚的男低音。
這個人確實是高進,他的聲音很特別,兩次見面給沈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打電話干什么,怕是又是受程一非的囑托來測試自己的吧!
“哈哈哈哈”,沈伊突然對著話筒大笑起來,笑的花枝爛顫。
電話那邊突然沒了動靜,還傳來了手機磕碰的聲音,顯然電話那邊的人收到了不小的驚嚇,大概是電話掉在了地上。
等沈伊的笑聲化作嗚咽,笑到雙眼充滿淚水的時候,電話那頭的高進再次開口了:“沈小姐,你喜歡我的美杜莎嗎?”
沈伊停止了嗚咽,她不明白這個自以為是的心理醫(yī)生什么意思,但是她確信這是程一非為自己安排的所謂的心理檢查的一部分,所以她徑直開口:“高大夫,你不就是想知道我瘋沒瘋嗎?哈哈哈,那我告訴你,我瘋了,滿意了吧?哈哈哈,鬼才喜歡你那顆什么美杜莎呢!”
高進并沒生氣,他繼續(xù)說到:“沈小姐,美杜莎在我的綠植里屬于并不起眼的一顆,但是你第一眼就能看重它,識別出它的價值。另外,它的花香,微乎其微,有百分之98%的人都聞不到它的香氣,可是你卻可以。所以,綜合那天見到你的種種表現(xiàn),你的感官和精神注意力都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你的表現(xiàn)行為和精神狀況卻顯示出了強烈的不正常信號,那么就是說,您的精神壓力實際上來自外在,而并非你內(nèi)在本身。而且,我懷疑你過量服用一些抗抑郁的藥物,或者您的生活環(huán)境里有增加你腦神經(jīng)紊亂的物質(zhì)……”
“高大夫,你是說你認為我沒瘋?”沈伊打斷了高進的話,她確實有點激動,甚至激動的有些顫抖。
“從某種意義上我就是這個意思,不過,你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確實不好,我不知道你的壓力都來自哪里。我想,如果您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再次為你做個檢查,或者說,你有什么疑問都可以問我!”
高進的語氣似乎是真的,并不像是程一非可以安排的,不知為什么,沈伊竟然有了一絲絲感動,她想說話,卻感覺強烈的情緒讓自己有點語塞。
“另外,沈小姐,我想確認一下,你為什么說那個叫做金東的死了呢?你們之間是什么關系?”沈伊還沒回答上一個問題,高進又迫不及待的問了這個問題。
氣流終于沖破了嗓子的障礙,沈伊大聲地說:“因為我看到了細小的肉塊,還有一節(jié)手指肚!”
?。ǘ?br/> “你最近來我這里越來越少了!”
“工作太忙了!”
“可你深夜里來東區(qū)的次數(shù)并沒少!”
“您看到我了?您沒有休息?”
“你該知道的,夜晚對我沒有任何意義?!?br/> “我……”,曹大壯不知道繼續(xù)說些什么,他覺得每次和母親的談話都很機械,像是一個冷漠的警察和一個玩世不恭的小偷,誰也并不想真的了解誰,問答只是一種模式。
“吃包子吧!”
“我沒有胃口!”
“可這是你最愛吃的包子!”
“可我真的沒有胃口!”
“為什么?這是我連夜為你做的!”
“媽,你該仔細觀察一下我的身體,我現(xiàn)在活像一只直立著的蛆,我要死了!”曹大壯從來沒有對母親用這種態(tài)度,這么大聲的喊叫過,所以話已出口,愧疚就涌上了心頭。
終于,他還是拿起了一個白肉包子。
包子包的很飽滿,薄皮大餡,輕輕咬一口,泛著油光的白肉團便出現(xiàn)在眼前。他承認,盡管在眼中這種油膩膩的肉團有些讓他作嘔,但是當包子觸及舌尖的味蕾時,他的意識乃至嘴巴和胃還是欣然接受了舊相識。
有時候,他覺得“賤”是有生以來的,就像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腰纏萬貫的企業(yè)家了,可骨子里的“賤”還是改不了。童年時的漂泊讓他嘗盡了世間冷暖,那時候哪怕是吃到一片肥肉都能讓他興奮半夜。記得第一次通過和別人干一架取得一片沙場的時候,他竟然沒出息地稱了二斤肥肉作為慶祝。母親將肥肉用白水煮開,還未爛透,他便用筷子插了一塊沾著醬油大快朵頤起來。那天晚上狗子沒吃飯,因為他一看見自己大口吃著肥肉滿嘴留著油湯的時候就會嘔吐。
確實是怪自己,是自己的“賤”讓母親以為一個人會永遠愛一樣東西,所以等他搶下第一個工程、買了第一座房、第一輛車、蓋下第一座大樓的時候,母親竟然仍然是變著花樣的鼓搗著白肉,煮白肉、燒白肉、白肉包子、白肉餃子、白肉丸子,連湯都是飄著一層油的白肉湯。他從來也沒想過拒絕,因為他的胃很誠實。但終于身體還是一天天腫脹起來,身體所有的器官一股腦的抗議起來這個不爭氣的胃。
很快,一個包子馬上就要吃完了,當他把最后一口塞進嘴里的時候,他感覺到一陣眩暈??伤罱K還是把那一口咽下去了,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油,站起身準備離開。
整個過程,他沒有抬起頭看母親一眼。
時間過得很快,除了讓自己常常痛苦萬分的是自己的肥胖,再者就是母親的面容。在他童年的記憶里,母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母親也有一雙很大很亮的眼睛,雖然不及自己記憶最深處的那雙眼睛那樣靈動,但最讓她那張白皙的臉平增幾分風韻。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母親的雙眼竟已經(jīng)陷入眼眶那么深,周圍盤旋在周圍,像是一圈毒蛇盤著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更讓他不能理解的是,母親深愛把玩骷髏頭,他不相信一個正常人會喜歡這種東西,每當他看見這個東西的時候,他都感到無比恐懼,好像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母親,而是一個來自地獄的魔鬼。萬壑楓園奠基的時候,鏟車竟然鏟除了將近兩車的一股殘骸,當他不知道怎么處理這些晦氣東西的時候,母親竟然興奮的手舞足蹈,徒手遴選了半天,最后抱著一個骷髏頭回了家。
他知道,母親青年喪夫獨自一人把自己撫養(yǎng)成人不容易,但是他還是不能容忍母親瘋狂的舉動。可當他準備丟掉骷髏頭的時候,母親竟然嚎啕大哭著用刀自殘來威脅自己……
而此時此刻,就在他吃包子的時候,他清晰地聽見母親手中摩擦的聲音,他知道母親仍舊在盤玩著骷髏頭。這讓他十分厭惡,讓他覺得自己剛剛吞進肚子的東西更像是來自墳墓的腐蟲。
“我們還是離開云城吧!”曹大壯走到門口的時候,母親又開口了。
“為什么?”
“不為什么?”
“我的事業(yè)在這里,我怎么能離開?”
“事業(yè)?呵呵,我看是那個女人吧!”
“好吧,就算是為了女人,又能怎樣?我不會走!”曹大壯感覺自己要被氣瘋了。
“那你想怎么樣?”
“我從來沒想怎么樣?”
“她們一家都是害人精,你必須離她遠一點!”
“我本來也從沒想再靠近一點!”
“你會后悔的,她會毀了你!”
“為什么?”
“因為你殺了她的弟弟,因為你毀了她的一輩子!”
母親說這句話的時候,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那沙啞的憤怒像是一頭受傷的獅子。他沒能再邁動一步,直接癱坐在地上,肥胖的身體猶如陳舊的古塔一樣轟然倒塌。
母子對話的時候,樓下門外閃進了一個身影。來人本來是興沖沖的,可剛上樓梯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了母子的爭吵,他止住聲,不知道該不該進去。聽了一會,他悄悄地又流出了別墅,走著走著,忽然眼前一亮,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ㄈ?br/> 曹大壯走出別墅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車旁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看見自己出來了,便迎面走了過來。
“狗子?你怎么在這?”
“大哥,是大媽讓我來的!”
“你不用去了?!?br/> “大媽說有些事要交代我一下?!?br/> “沒關系,你不用去了?!?br/> “大哥,那大媽那我咋交代?”
“我說話沒作用是吧?我說你不用去了!”曹大壯突然感到怒不可遏,他瞪著眼看著眼前消瘦的劉二狗!
劉二狗不明白大哥為什么憤怒,不過大哥的無名火也讓他有點惱火,不過他沒在多說什么,點了點頭,準備走掉。
“上車,有些事我要問問你!”曹大壯徑直做到了后座,示意劉二狗開車。劉二狗猶豫了一下,還是鉆進了路虎的駕駛座。
一路上,曹大壯沒有說一句話,劉二狗也沒有說話。兩個人的呼吸都有點重,在狹窄的車里,像兩頭各揣著心思的棕熊。
進了辦公室,曹大壯點了一根帕德龍雪茄,然后把煙盒和火機丟給了劉二狗,坐在沙發(fā)上直直地看著劉二狗。
劉二狗截住了雪茄,又悄聲放在了茶幾上,低聲說:“大哥,你忘了,我不抽雪茄?!?br/> “抽一可吧,以前給你你不也接受了嗎?”曹大壯的態(tài)度不置可否,劉二狗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從里面抽出一根自己點燃了。
“我讓你查的事情查好了?”
“對,清清楚楚,全部資料就放在桌子上,確實是那小子在搗鬼!”
“好,那你去見我媽干什么?”
“大哥,就是一點私事。”
“繼續(xù)花費心思,把沈伊嚇瘋是嗎?”
劉二狗沒有說話,他覺得今天大哥和往常很不一樣,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讓你派人保護她,你答應;我媽讓你派人害她,你還是答應,我媽瘋了,難道你也瘋了嗎?”
“大哥,那是大媽,我不能不聽她的話!”
“我是你大哥,你不也沒聽我的話嗎?你這種行為就是投機派!”
劉二狗低著頭,他感覺曹大壯的嗓子好像就在自己的頭頂,他的話像一陣陣霹雷,震的他耳朵痛。
“你這是第幾次去害她了?你為什么要助紂為孽去殺害一個女孩子?”
“大哥,我和沈小姐根本就不認識。大媽是你母親,她其實也是我媽,她說話我怎么能不辦呢?”
“你太寵著老太太了。她的新骷髏是不是你送去的?你覺得一個正常人會每天握著一個晦氣玩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