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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第三十七章 迫娶

??令狐沖和盈盈出得山谷,行了半日,來到一處市鎮(zhèn),到一家面店吃面。令狐沖筷子上挑起長長幾根面條,笑吟吟的道:“我和你還沒拜堂成親……”盈盈登時(shí)羞得滿臉通紅,嗔道:“誰和你拜堂成親了?”令狐沖微笑道:“將來總是要成親的。你如不愿,我捉住了你拜堂?!庇菩Ψ切Φ牡溃骸霸谏焦戎械故枪怨缘?,一出來就來說這些不正經(jīng)的瘋話。”令狐沖笑道:“終身大事,最是正經(jīng)不過。盈盈,那日在山谷之中,我忽然想起,日后和你做了夫妻,不知生幾個(gè)兒子好?!庇酒鹕韥?,秀眉微蹙,道:“你再說這些話,我不跟你一起去恒山啦?!绷詈鼪_笑道:“好,好,我不說,我不說。因?yàn)槟巧焦戎杏性S多桃樹,倒像是個(gè)桃谷,要是有六個(gè)小鬼在其間鬼混,豈不是變了小桃谷六仙?”盈盈坐了下來,問道:“哪里來六個(gè)小鬼?”一語出口,便即省悟,又是令狐沖在說風(fēng)話,白了他一眼,低頭吃面,心中卻十分甜蜜?!詈鼪_道:“我和你同上恒山,有些心地齷齪之徒,還以為我和你已成夫妻,在他自己的臟肚子里胡說八道,只怕你不高興?!边@一言說中了盈盈的心事,道:“正是。好在我現(xiàn)下跟你都穿了鄉(xiāng)下莊稼人的衣衫,旁人未必認(rèn)得出。”令狐沖道:“你這般花容月貌,不論如何改扮,總是驚世駭俗。旁人一見,心下暗暗喝采:‘嘿,好一個(gè)美貌鄉(xiāng)下大姑娘,怎地跟著這一個(gè)傻不楞登的臭小子,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待得仔細(xì)多看上幾眼,不免認(rèn)出這朵鮮花原來是日月神教的任大小姐,這堆牛糞呢,自然是大蒙任小姐垂青的令狐沖了?!庇Φ溃骸伴w下大可不用如此謙虛?!绷詈鼪_道:“我想,咱們這次去恒山,我先喬裝成個(gè)毫不起眼之人,暗中察看。如果太平無事,我便獨(dú)自現(xiàn)身,將掌門之位傳了給人,然后和你在甚么秘密地方相會(huì),一同下山,神不知,鬼不覺,豈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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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盈聽他這么說,知他是體貼自己,甚是喜歡,笑道:“那好極了,不過你上恒山去,尤其是去見那些師太,只好自己剃光了頭,也扮成個(gè)師太,旁人才不起疑。沖哥,來,我就給你喬裝改扮,你扮成個(gè)小尼姑,只怕倒也俊俏得緊。”令狐沖連連搖手,道:“不成,不成。一見尼姑,逢賭必輸。令狐沖扮成尼姑,今后可倒足了大霉,那決計(jì)不成。”盈盈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卻偏有這許多忌諱。我非剃光你的頭不可?!绷詈鼪_笑道:“扮尼姑倒也不必了,但要上見性峰,扮女人卻是勢在必行。只是我一開口說話,就給聽出來是男人。我倒有個(gè)計(jì)較,你可記得恒山磁窯口翠屏山懸空寺中的一個(gè)人嗎?”盈盈一沉吟,拍手道:“妙極,妙極!懸空寺中有個(gè)又聾又啞的仆婦,咱們在懸空寺上打得天翻地覆,她半點(diǎn)也聽不到。問她甚么,她只是呆呆的瞧著你。你想扮成這人?”令狐沖道:“正是。”盈盈笑道:“好,咱們?nèi)ベI衣衫,就給你喬裝改扮?!庇枚摄y子向一名鄉(xiāng)婦買了一頭長發(fā),細(xì)心梳好了,裝在令狐沖頭上,再讓他換上農(nóng)婦裝束,宛然便是個(gè)女子,再在臉上涂上黃粉,畫上七八粒黑痣,右腮邊貼了塊膏藥。令狐沖對鏡一看,連自己也認(rèn)不出來。盈盈笑道:“外形是像了,神氣卻還不似,須得裝作癡癡呆呆、笨頭笨腦的模樣。”令狐沖笑道:“癡癡呆呆的神氣最是容易不過,那壓根兒不用裝,笨頭笨腦,原是令狐沖的本色?!庇溃骸白钜o的是,旁人倘若突然在你身后大聲嚇你,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币宦分?,令狐沖便裝作那個(gè)又聾又啞的仆婦,先行練習(xí)起來。二人不再投宿客店,只在破廟野祠中住宿。盈盈時(shí)時(shí)在他身后突發(fā)大聲,令狐沖竟充耳不聞。不一日,到了恒山腳下,約定三日后在懸空寺畔聚頭。令狐沖獨(dú)自上見性峰去,盈盈便在附近游山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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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見性峰峰頂,已是黃昏時(shí)分,令狐沖尋思:“我若徑行入庵,儀清、鄭萼、儀琳師妹她們心細(xì)的人多,察看之下,不免犯疑。我還是暗中窺探的好?!碑?dāng)下找個(gè)荒僻的山洞,睡了一覺,醒來時(shí)月已天中,這才奔往見性峰主席無色庵。剛走近主庵,便聽得錚錚錚數(shù)下長劍互擊之聲,令狐沖心中一動(dòng):“怎么來了敵人?”一摸身邊暗藏的短劍,縱身向劍聲處奔去。兵刃撞擊聲從無色庵旁十余丈外的一間瓦屋中發(fā)出,瓦屋窗中透出燈光。令狐沖奔到屋旁,但聽兵刃撞擊聲更加密了,湊眼從窗縫中一張,登時(shí)放心,原來是儀和與儀琳兩師姊妹正在練劍,儀清和鄭萼二人站著旁觀。儀和與儀琳所使的,正是自己先前所授、學(xué)自華山思過崖后洞石壁上的恒山劍法。二人劍法已頗為純熟。斗到酣處,儀和出劍漸快,儀琳略一疏神,儀和一劍刺出,直指前胸,儀琳回劍欲架,已然不及,“啊”的一聲輕叫。儀和長劍的劍尖已指在她心口,微笑道:“師妹,你又輸了?!眱x琳甚是慚愧,低頭道:“小妹練來練去,總是沒甚么進(jìn)步?!眱x和道:“比之上次已有進(jìn)步了,咱們再來過?!遍L劍在空中虛劈一招。儀清道:“小師妹累啦,就和鄭師妹去睡罷,明日再練不遲。”儀琳道:“是?!笔談θ肭?,向儀和、儀清行禮作別,拉了鄭萼的手推門出外。她轉(zhuǎn)過身時(shí),令狐沖見她容色憔悴,心想:“這個(gè)小師妹心中總是不快樂?!眱x和掩上了門,和儀清二人相對搖了搖頭,待聽得儀琳和鄭萼腳步聲已遠(yuǎn),說道:“我看小師妹總是靜不下心來。心猿意馬,那是咱們修道人的大忌,不知怎生勸勸她才好。”儀清道:“勸是很難勸的,總須自悟?!眱x和道:“我知道她為甚么不能心靜,她心中老是想著……”儀清搖手道:“佛門清凈之地,師姊別說這等話。若不是為了急于報(bào)師父的大仇,讓她慢慢自悟,原亦不妨?!?br/>  ?
  ??儀和道:“師父常說:世上萬事皆須隨緣,半分勉強(qiáng)不得;尤其收束心神,更須循序漸進(jìn),倘若著意經(jīng)營,反易墮入魔障。我看小師妹外和內(nèi)熱,乃是性情中人,身入空門,于她實(shí)不相宜?!眱x清嘆了口氣,道:“這一節(jié)我也何嘗沒想到,只是……只是一來我派終須有佛門中人接掌門戶,令狐師兄曾一再聲言,他代掌門戶只是一時(shí)的權(quán)宜之計(jì);更要緊的是,岳不群這惡賊害死我們師父、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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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沖聽到這里,大吃一驚:“怎地是我?guī)煾负λ浪齻兊膸煾浮熓??”只聽儀清續(xù)道:“不報(bào)這深恨大仇,咱們做弟子的寢食難安?!眱x和道:“我只有比你更心急,好,趕明兒我加緊督促她練劍便了?!眱x清道:“常言道:欲速則不達(dá),卻別逼得她太過狠了。我看小師妹近日精神越來越差?!眱x和道:“是了?!眱蓭熸⒚檬掌鸨?,吹滅燈火,入房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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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沖悄立窗外,心下疑思不解:“她們怎么說我?guī)煾负λ懒怂齻兊膸煾?、師叔?又為甚么為?bào)師仇,為了有人接掌恒山門戶,便須督促儀琳小師妹日夜勤練劍法?”凝思半晌,不明其理,慢慢走開,心想:“日后詢問儀和、儀清兩位師姊便是。”猛見地下自己的影子緩緩晃動(dòng),抬頭望月,只見月亮斜掛樹梢,心中陡然閃過一個(gè)念頭,險(xiǎn)些叫出聲來,心道:“我早該想到了。為甚么她們早就明白此事,我卻一直沒想到?”閃到近旁小屋的墻外,靠墻而立,以防恒山派中有人見到自己身影,這才靜心思索,回想當(dāng)日在少林寺中定閑、定逸兩位師太斃命的情狀:其時(shí)定逸師太已死,定閑師太囑咐我接掌恒山門戶之后,便即逝去,言語中沒顯露害死她們的兇手是誰。檢視之下,二位師太身上并無傷痕,并非受了內(nèi)傷,更不是中毒,何以致死,甚是奇怪,只是不便解開她們衣衫,詳查傷處。后來離少林寺出來,在雪野山洞之中,盈盈說在少林寺時(shí)曾解開二位師太的衣衫查傷,見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釘孔大的紅點(diǎn),是被人用針刺死。當(dāng)時(shí)我跳了起來,說道:“毒針?武林之中,有誰是使毒針的?”盈盈說道:“爹爹和向叔叔見聞極廣,可是他們也不知道。爹爹又說,這針并非毒針,乃是一件兵刃,刺入要害,致人死命。只是刺入定閑師太心口那一針,略略偏斜了些。”我說:“是了,我見到定閉師太之時(shí),她還沒斷氣。這針既是當(dāng)胸刺入,那就并非暗算,而是正面交鋒。那么害死兩位師太的,定是武功絕頂?shù)母呤?。”盈盈道:“我爹爹也這么說。既有了這條線索,要找到兇手,想亦不難。”當(dāng)時(shí)我伸掌在山洞石壁上用力一拍,大聲道:“盈盈,我二人有生之年,定當(dāng)為兩位師太報(bào)仇雪恨?!庇溃骸罢?。”令狐沖雙手反按墻壁,身子不禁發(fā)抖,心想:“能使一枚小針而殺害這兩位高手師太,若不是練了葵花寶典的,便是練了辟邪劍法的。東方不敗一直在黑木崖頂閨房中繡花,不會(huì)到少林寺來殺人,以他武功,也決不會(huì)針刺定閑師太而一時(shí)殺她不了。左冷禪所練的辟邪劍法是假的。那時(shí)候林師弟初得劍譜未久,未必已練成劍法,甚至還沒得到劍譜……”回想當(dāng)日在雪地里遇到林平之與岳靈珊的情景,心想:“不錯(cuò),那時(shí)候林平之說話未變雌聲,不管他是否已得劍譜,辟邪劍法總是尚未練成?!毕氲酱颂?,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那時(shí)候能以一枚細(xì)針、正面交鋒而害死恒山派兩大高手,武功卻又高不了定閑師太多少,一針不能立時(shí)致她死命,那只有岳不群一人。又想起岳不群處心積慮,要做五岳派的掌門,竟能讓勞德諾在門下十余年之久,不揭穿他的來歷,末了讓他盜了一本假劍譜去,由此輕輕易易的刺瞎左冷禪雙目。定閑、定逸兩位師太極力反對五派合并,岳不群乘機(jī)下手將其除去,少了并派的一大阻力,自是在情理之中。定閑師太為甚么不肯吐露害她的兇手是誰?自然由于岳不群是他的師父之故。倘若兇手是左冷禪或東方不敗,定閑師太又何以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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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沖又想到當(dāng)時(shí)在山洞中和盈盈的對話。他在少林寺給岳不群重重踢了一腳,他并未受傷,岳不群腿骨反斷,盈盈大覺奇怪。她說她父親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原因,令狐沖吸了不少外人的內(nèi)功,固然足以護(hù)體,但必須自加運(yùn)用方能傷人,不像自己所練成的內(nèi)功,不須運(yùn)使,自能將對方攻來的力道反彈出去。此刻想來,岳不群自是故意做作,存心做給左冷禪看的,那條腿若非假斷,便是他自己以內(nèi)力震斷,好讓左冷禪瞧在眼里,以為他武功不過爾爾,不足為患,便可放手進(jìn)行并派。左冷禪花了無數(shù)心血力氣,終于使五派合并,到得頭來,卻是為人作嫁,給岳不群一伸手就將成果取了去。這些道理本來也不難明,只是他說甚么也不會(huì)疑心到師父身上,或許內(nèi)心深處,早已隱隱想到,但一碰到這念頭的邊緣,心思立即避開,既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直至此刻聽到了儀和、儀清的話,這才無可規(guī)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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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一生敬愛的師父,竟是這樣的人物,只覺人生一切,都是殊無意味,一時(shí)打不起精神到恒山別院去查察,便在一處僻靜的山坳里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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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令狐沖到得通元谷時(shí),天已大明。他走到小溪之旁,向溪水中照映自己改裝后的容貌,又細(xì)看身上衣衫鞋襪,一無破綻,這才走向別院。他繞過正門,欲從邊門入院,剛到門邊,便聽得一片喧嘩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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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聽得院子里許多人大聲喧叫:“真是古怪!他媽的,是誰干的?”“甚么時(shí)候干的?怎么神不知,鬼不覺,手腳可真干凈利落!”“這幾人武功也不壞啊,怎地著了人家道兒,哼也不哼一聲?”令狐沖知道發(fā)生了怪事,從邊門中挨進(jìn)去,只見院子中和走廊上都站滿了人,眼望一株公孫樹的樹梢。令狐沖抬頭一看,大感奇怪,心中的念頭也與眾人所叫嚷的一般無異,只見樹上高高掛著八人,乃是仇松年、張夫人、西寶和尚、玉靈道人這一伙七人,另外一人是“滑不留手”游迅。八人顯是都被點(diǎn)了穴道,四肢反縛,吊在樹枝上蕩來蕩去,離地一丈有余,除了隨風(fēng)飄蕩,半分動(dòng)彈不得。八人神色之尷尬,實(shí)是世所罕見。兩條黑蛇在八人身上蜿蜒游走,那自是“雙蛇惡乞”嚴(yán)三星的隨身法寶了。這兩條蛇盤到嚴(yán)三星身上,倒也沒甚么,游到其他七人身上時(shí),這些人氣憤羞慚的神色之中,又加上幾分害怕厭惡。人叢中躍起一人,正是夜貓子“無計(jì)可施”計(jì)無施。他手持匕首,縱上樹干,割斷了吊著“桐柏雙奇”的繩索。這兩人從空中摔下,那矮矮胖胖的老頭子伸手接住,放在地上。片刻之間,計(jì)無施將八人都救下來,解開了各人被封的穴道。仇松年等一得自由,立時(shí)污言穢語的破口大罵。只見眾人都是眼睜睜的瞧著自己,有的微笑,有的驚奇。有人說道:“已!”有人說道:“陰!”有人說道:“?。 庇腥苏f道:“命!”張夫人一側(cè)頭,只見仇松年等七人額頭上都用朱筆寫著一個(gè)字,有的是“已”,有的是“陰”字,料想自己額頭也必有字,當(dāng)即伸手去抹。祖千秋已推知就里,將八人額頭的八個(gè)字串起來,說道:“陰謀已敗,小心狗命!”余人一聽不錯(cuò),紛紛說道:“陰謀已敗,小心狗命!”西寶和尚大聲罵道:“甚么陰謀已敗,你奶奶的,小心誰的狗命?”玉靈道人忙搖手阻止,在掌心中吐了一大口唾沫,伸手去擦額頭的字。祖千秋道:“游兄,不知八位如何中了旁人的暗算,可能賜告嗎?”游迅微微一笑,說道:“說來慚愧,在下昨晚睡得甚甜,不知如何,竟給人點(diǎn)了穴道,吊在這高樹之上。那下手的惡賊,多半使用‘五更雞鳴還魂香’之類迷藥,否則兄弟本領(lǐng)不濟(jì),遭人暗算,那也罷了,像玉靈道長、張夫人這等智勇兼?zhèn)涞娜宋?,如何也著了道兒?”張夫人哼了一聲,道:“正是如此?!辈辉概c旁人多說,忙入內(nèi)照鏡洗臉,玉靈道人等也跟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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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豪議論不休,嘖嘖稱奇,都道:“游迅之言不盡不實(shí)?!庇腥说溃骸按蠡飪簲?shù)十人在堂內(nèi)睡覺,若放迷香,該當(dāng)數(shù)十人一起迷倒才是,怎會(huì)只迷倒他們幾個(gè)?”眾人猜想那“陰謀已敗”的陰謀,不知是何所指,種種揣測都有,莫衷一是。有人道:“不知將這八人倒吊高樹的那位高手是誰?”有人笑道:“幸虧桃谷六怪今番沒到,否則又有得樂子了?!绷硪蝗说溃骸澳阍踔皇翘夜攘筛傻??這六兄弟古里古怪,多半便是他們做的手腳。”祖千秋搖頭道:“不是,不是,決計(jì)不是?!毕纫蝗说溃骸白嫘秩绾蔚弥俊弊媲镄Φ溃骸疤夜攘晌涔﹄m高,肚子里的墨水卻有限得很,那‘陰謀’二字,擔(dān)保他們就不會(huì)寫?!比汉拦笮?,均說言之有理。各人談?wù)摰亩际沁@件趣事,沒人對令狐沖這呆頭呆腦的仆婦多瞧上一眼。令狐沖心中只是在想:“這八人想攪甚么陰謀?那多半是意欲不利于我恒山派。”這日午后,忽聽得有人在外大叫:“奇事,奇事,大家來瞧?。 比汉烙苛顺鋈?。令狐沖慢慢跟在后面,只見別院右首里許外有數(shù)十人圍著,群豪急步奔去。令狐沖走到近處,聽得眾人正自七張八嘴的議論。有十余人坐在山腳下,面向山峰,顯是被點(diǎn)中了穴道,動(dòng)彈不得,山壁上用黃泥寫著八個(gè)大字,又是“陰謀已敗,小心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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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下有人將那十余人轉(zhuǎn)過身來,赫然有愛吃人肉的漠北雙熊在內(nèi)。計(jì)無施走上前去,在漠北雙熊背上推拿了幾下,解開了他們啞穴,但余穴不解,仍是讓他們動(dòng)彈不得,說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可要請教。請問二位到底參與了甚么密謀,大伙兒都想知道?!比汉蓝嫉溃骸皩?,對!有甚么陰謀,說出來大家聽聽?!焙谛芷瓶诖罅R:“操他奶奶的十八代祖宗,有甚么陰謀,陰他媽龜兒子的謀?!弊媲锏溃骸澳敲幢娢皇墙o誰點(diǎn)倒的,總可以說出來讓大伙兒聽聽罷。”白熊道:“老子知道就好了。老子好端端在山邊散步,背心一麻,就著了烏龜孫子王八蛋的道兒。是英雄好漢,就該真刀真槍的打上一架,在人家背后偷襲,算甚么人物?”祖千秋道:“兩位既不肯說,也就罷了。這件事既已給人揭穿,我看是干不成了,只是大伙兒不免要多留心留心?!庇腥舜舐暤溃骸白嫘?,他們不肯吐露,就讓他們在這山腳邊餓上三天三夜。”另一人道:“不錯(cuò),解鈴還由系鈴人。你如放了他們,那位高人不免將你怪上了,也將你點(diǎn)倒,吊將起來,可不是玩的?!庇?jì)無施道:“此言不錯(cuò)。眾位兄臺,在下不是袖手旁觀,實(shí)在有點(diǎn)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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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熊、白熊對望了一眼,都大罵起來,只是罵得不著邊際,可也不敢公然罵計(jì)無施這一干人的祖宗,否則自己動(dòng)彈不得,對方若要?jiǎng)哟?,卻無還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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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jì)無施笑著拱拱手,說道:“眾位請了?!鞭D(zhuǎn)身便行。余人圍著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了一會(huì)子話,慢慢都散開了。令狐沖慢慢踱回,剛到院子外,聽得里面又有人叫嚷嘻笑。一抬頭間,見公孫樹上又倒吊著二人,一個(gè)是不可不戒田伯光,另一個(gè)卻是不戒和尚。令狐沖心下大奇:“不戒大師是儀琳小師妹的父親,田伯光是小師妹的弟子。他二人說甚么也不會(huì)來跟恒山派為難。恒山派有難,他們定會(huì)奮力援手。怎地也給人吊在樹上?”心中原來十分確定的設(shè)想,突然間給全部推翻,腦海中閃過一個(gè)念頭:“不戒大師天真爛漫,與人無許,怎會(huì)給人倒吊高樹,定是有人和他惡作劇了。要擒住不戒大師,非一人之力可辦,多半便是桃谷六仙?!钡氲阶媲锵惹暗难哉Z,說桃谷六仙寫不出“陰謀”二字,確也甚是有理。他滿腹疑竇,慢慢走進(jìn)院子去,只見不戒和尚與田伯光身上都垂著一條黃布帶子,上面寫得有字。不戒和尚身上那條帶上寫道:“天下第一負(fù)心薄幸、好色無厭之徒。”田伯光身上那條帶上寫道:“天下第一大膽妄為、辦事不力之人?!绷詈鼪_第一個(gè)念頭便是:“這兩條帶子掛錯(cuò)了。不戒和尚怎會(huì)是‘好色無厭之徒’?這‘好色無厭’四字,該當(dāng)送給田伯光才是。至于‘大膽妄為’四字,送給不戒和尚倒還貼切,他不戒殺,不戒葷,做了和尚,敢娶尼姑,自是大膽妄為之至,不過‘辦事不力’,又不知從何說起?”但見兩根布帶好好的系在二人頸中,垂將下來,又不像是匆忙中掛錯(cuò)了的。群豪指指點(diǎn)點(diǎn),笑語評論,大家也都說:“田伯光貪花好色,天下聞名,這位大和尚怎能蓋得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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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jì)無施與祖千秋低聲商議,均覺大是蹊蹺,知道不戒和尚和令狐沖交情甚好,須得將二人救下來再說。當(dāng)下計(jì)無施縱身上樹,將二人手足上被縛的繩索割斷,解開了二人穴道。不戒與田伯光都是垂頭喪氣,和仇松年、漠北雙熊等人破口大罵的情狀全然不同。計(jì)無施低聲問道:“大師怎地也受這無妄之災(zāi)?”不成和尚搖了搖頭,將布條緩緩解下,對著布條上的字看了半晌,突然間頓足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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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下變故,當(dāng)真大出群豪意料之外,眾人語聲頓絕,都呆呆的瞧著他。只見他雙拳捶胸,越哭越傷心。田伯光勸道:“太師父,你也不用難過。咱們失手遭人暗算,定要找了這個(gè)人來,將他碎尸萬段……”他一言未畢,不戒和尚反手一掌,將他打得直跌出丈許之外,幾個(gè)踉蹌,險(xiǎn)些摔倒,半邊臉頰登時(shí)高高腫起。不戒和尚罵道:“臭賊!咱們給吊在這里,當(dāng)然是罪有應(yīng)得,你……你……你好大的膽子。想殺死人家啊。”田伯光不明就里,聽太師父如此說,擒住自己之人定是個(gè)大有來頭的人物,竟連太師父也不敢得罪他半分,只得唯唯稱是。不戒和尚呆了一呆,又捶胸哭了起來,突然間反手一掌,又向田伯光打去。田伯光身法極快,身子一側(cè)避開,叫道:“太師父!”不戒和尚一掌沒打中,也不再追擊,順手回過掌來,拍的一聲,打在院中的一張石凳之上,只擊得石屑紛飛。他左手一掌,右手一掌,又哭又叫,越擊越用力,十余掌后,雙掌上鮮血淋漓,石凳也給他擊得碎石亂崩,忽然間喀喇一聲,石凳裂為四塊。群豪無不駭然,誰也不敢哼上一聲,倘若他盛怒之下,找上了自己,一擊中頭,誰的腦袋能如石凳般堅(jiān)硬?祖千秋、老頭子、計(jì)無施三人面面相覷,半點(diǎn)摸不著頭腦。田伯光眼見不對,說道:“眾位請照看著太師父。我去相請師父?!绷詈鼪_尋思:“我雖已喬裝改扮,但儀琳小師妹心細(xì),別要給她瞧出了破綻?!彼邕^軍官,扮過鄉(xiāng)農(nóng),但都是男人,這次扮成女人,實(shí)在說不出的別扭,心中絕無自信,生怕露出了馬腳。當(dāng)下去躲在后園的一間柴房之中,心想:“漠北雙熊等人兀自被封住穴道,猜想計(jì)無施、祖千秋等人之意,當(dāng)是晚間去竊聽這些人的談?wù)?。我且好好睡上一覺,半夜里也去聽上一聽?!倍牭貌唤浜蜕刑栠暡唤^,又是驚奇,又是好笑,迷迷糊糊的便即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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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時(shí)天已入黑,到廚房中去找些冷飯茶來吃了。又等良久,耳聽得人聲漸寂,于是繞到后山,慢慢踱到漠北雙熊等人被困之處,遠(yuǎn)遠(yuǎn)蹲在草叢之中,側(cè)耳傾聽。不久便聽得呼吸聲此起彼伏,少說也有二十來人散在四周草木叢中,令狐沖暗暗好笑:“計(jì)無施他們想到要來偷聽,旁人也想到了,聰明人還真不少?!庇窒耄坝?jì)無施畢竟了得,他只解了漠北雙熊這兩個(gè)吃人肉粗胚的啞穴,卻不解旁人的啞穴,否則漠北雙熊一開口說話,便會(huì)給同伙中精明能干之輩制止。”只聽得白熊不住口的在詈罵:“他奶奶的,這山邊蚊子真多,真要把老子的血吸光了才高興,我操你臭蚊蟲的十八代祖宗?!焙谛苄Φ溃骸拔米又皇嵌D?,卻不來叮我,不知是甚么緣故?!卑仔芰R道:“你的血臭的,連蚊子也不吃?!焙谛苄Φ溃骸拔覍幙裳簦眠^給幾百只蚊子在身上叮?!卑仔苡质恰爸蹦镔\,龜兒子”的大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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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熊罵了一會(huì),說道:“穴道解開之后,老子第一個(gè)便找夜貓子算帳,把這龜?shù)包c(diǎn)了穴道,將他大腿上的肉一口口咬下來生吃?!焙谛苄Φ溃骸拔覅s寧可吃那些小尼姑們,細(xì)皮白肉,嫩得多了。”白熊道:“岳先生吩咐了的,尼姑們要捉到華山去,可不許吃?!焙谛苄Φ溃骸皫装賯€(gè)尼姑,吃掉三四個(gè),岳先生也不會(huì)知道?!绷詈鼪_大吃一驚:“怎么是師父吩咐了的?怎么要他們將恒山派弟子捉到華山去?這個(gè)‘大陰謀’,自然是這件事了。可是他們又怎么會(huì)聽我?guī)煾傅奶柫???br/>  ?
  ??忽聽得白熊高聲大罵:“烏龜兒子王八蛋!”黑熊怒道:“你不吃尼姑便不吃,干么罵人?”白熊道:“我罵蚊子,又不是罵你?!绷詈鼪_滿腹疑團(tuán),忽聽得背后草叢中腳步聲響,有人慢慢走近,心想:“這人別要踏到我身上來才好?!蹦侨藢?zhǔn)了他走來,走到他身后,蹲了下來,輕輕拉他衣袖。令狐沖微微一驚:“是誰?難道認(rèn)了我出來?”回過頭來,朦朧月光之下,見到一張清麗絕俗的臉龐,正是儀琳。他又驚又喜,心想:“原來我的行跡早給她識破了。要扮女人,畢竟不像。”儀琳頭一側(cè),小嘴努了努,緩緩站起身來,仍是拉著他衣袖,示意和他到遠(yuǎn)處說話。令狐沖見她向西行去,便跟在她身后。兩人一言不發(fā),徑向西行。儀琳沿著一條狹狹的山道,走出了通元谷,忽然說道:“你又聽不見人家的說話,擠在這是非之地,那可危險(xiǎn)得緊?!彼龓拙湓捤坪醪⒉皇窍蛩f,只是自言自語。令狐沖一怔,心道:“她說我聽不見人家說話,那是甚么意思?她說的是反話,還是真的認(rèn)我不出?”又想儀琳從來不跟自己說笑,那么多半是認(rèn)不出了,只見她折而向北,漸漸向著磁窯口走去,轉(zhuǎn)過了一個(gè)山坳,來到了一條小溪之旁。儀琳輕聲道:“我們老是在這里說話,你可聽厭了我的話嗎?”跟著輕輕一笑,說道:“你從來就聽不見我的話,啞婆婆,倘若你能聽見我說話,我就不會(huì)跟你說了?!绷詈鼪_聽儀琳說得誠摯,知她確是將自己認(rèn)作了懸空寺中那個(gè)又聾又啞的仆婦。他童心大起,心道:“我且不揭破,聽她跟我說些甚么?!眱x琳牽著他衣袖,走到一株大柳樹下的一塊長石之旁,坐了下來。令狐沖跟著坐下,側(cè)著身子,背向月光,好教儀琳瞧不見自己的臉,尋思:“難道我真的扮得很像,連儀琳也瞞過了?是了,黑夜之中,只須有三分相似,她便不易分辨。盈盈的易容之術(shù),倒也了得?!眱x琳望著天上眉月,幽幽嘆了口氣。令狐沖忍不住想問:“你小小年紀(jì),為甚么有這許多煩惱?”但終于沒出聲。儀琳輕聲道:“啞婆婆,你真好,我常常拉著你來,向你訴說我的心事,你從來不覺厭煩,總是耐心的等著,讓我愛說多少,便說多少。我本來不該這樣煩你,但你待我真好,便像我自己親生的娘一般。我沒有娘,倘若我有個(gè)媽媽,我敢不敢向她這樣說呢?”令狐沖聽到她說是傾訴自己心事,覺得不妥,心想:“她要說甚么心事?我騙她吐露內(nèi)心秘密,可太也對不住她,還是快走的為是。”當(dāng)即站起身來。儀琳拉住了他袖子,說道:“啞婆婆,你……你要走了嗎?”聲音中充滿失望之情。令狐沖向她望了一眼,只見她神色凄楚,眼光中流露出懇求之意,不由得心下軟了,尋思:“小師妹形容憔悴,滿腹心事,倘若無處傾訴,老是悶在心里,早晚要生重病。我且聽她說說,只要她始終不知是我,也不會(huì)害羞。”當(dāng)下又緩緩坐了下來。儀琳伸手摟住他脖子,說道:“啞婆婆,你真好,就陪我多坐一會(huì)兒。你不知道我心中可有多悶。”令狐沖心想:“令狐沖這一生可交了婆婆運(yùn),先前將盈盈錯(cuò)認(rèn)作是婆婆,現(xiàn)下又給儀琳錯(cuò)認(rèn)是婆婆。我叫了人家?guī)装俾暺牌?,現(xiàn)在她叫還我?guī)茁暎闶呛萌擞泻脠?bào)?!?br/>  ?
  ??儀琳道:“今兒我爹爹險(xiǎn)些兒上吊死了,你知不知道?他給人吊在樹上,又給人在身上掛了一根布條兒,說他是‘天下第一負(fù)心薄幸,好色無厭之徒’。我爹爹一生,心中就只有我媽媽一人,甚么好色無厭,那是從何說起?那人一定胡里胡涂,將本來要掛在田伯光身上的布條,掛錯(cuò)在爹爹身上了。其實(shí)掛錯(cuò)了,拿來掉過來就是,可用不著上吊自盡哪。”令狐沖又是吃驚,又是好笑:“怎么不戒大師要自盡?她說他險(xiǎn)些兒上吊死了,那么定是沒死。兩根布條上寫的都不是好話,既然拿了下來,怎么又去掉轉(zhuǎn)來掛在身上?這小師妹天真爛漫,真是不通世務(wù)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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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儀琳說道:“田伯光趕上見性峰來,要跟我說,偏偏給儀和師妹撞見了,說他擅闖見性峰,不問三七二十一,提劍就砍,差點(diǎn)沒要了他的性命,可也真是危險(xiǎn)?!?br/>  ?
  ??令狐沖心想:“我曾說過,別院中的男子若不得我號令,任誰不許上見性峰。田兄名聲素來不佳,儀和師姊又是個(gè)急性子人,一見之下,自然動(dòng)劍。只是田兄武功比她高得多,儀和可殺不了他?!彼朦c(diǎn)頭同意,但立即警覺:“不論她說甚么話,我贊同也好,反對也好,決不可點(diǎn)頭或搖頭。那啞婆婆決不會(huì)聽到她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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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儀琳續(xù)道:“田伯光待得說清楚,儀和師姊已砍了十七八劍,幸好她手下留情,沒真的殺了他。我一得到消息,忙趕到通元谷來,卻已不見爹爹,一問旁人,都說他在院子中又哭又鬧,生了好大的氣,誰也不敢去跟他說話,后來就不見了。我在通元谷中四下尋找,終于在后山一個(gè)山坳里見到了他,只見他高高掛在樹上。我著急得很,忙縱上樹去,見他頭頸中有一條繩,勒得快斷氣了,真是菩薩保佑,幸好及時(shí)趕到。我將他救醒了,他抱著我大哭。我見他頭頸中仍是掛著那根布條,上面寫的仍是‘天下第一負(fù)心薄幸’甚么的。我說:‘爹爹,這人真壞,吊了你一次,又吊你第二次。掛錯(cuò)了布條,他又不掉轉(zhuǎn)來?!暗幻婵?,一面說道:‘不是人家吊,是我自己上吊的。我……我不想活了?!覄袼f:‘爹爹,那人定是突然之間向你偷襲,你不小心著了他的道兒,那也不用難過。咱們找到他,叫他講個(gè)道理出來,他如說得不對,咱們也將他吊了起來,將這條布條掛在他頭頸里?!溃骸@條布條是我的,怎可掛在旁人身上?天下第一負(fù)心薄幸、好色無厭之徒,乃是我不戒和尚。哪里還有人勝得過我的?小孩兒家,就會(huì)瞎說?!瘑∑牌牛衣犓@么說,心中可真奇了,問道:‘爹爹,這布條沒掛錯(cuò)么?’爹爹說:‘自然沒掛錯(cuò)。我……我對不起你娘,因此要懸樹自盡,你不用管我,我真的不想活了?!绷詈鼪_記得不戒和尚曾對他說過,他愛上了儀琳的媽媽,只因她是個(gè)尼姑,于是為她而出家做了和尚。和尚娶尼姑,真是希奇古怪之至。他說他對不起儀琳的媽媽,想必是后來移情別戀,因此才自認(rèn)是“負(fù)心薄幸、好色無厭”,想到此節(jié),心下漸漸有些明白了。儀琳道:“我見參爹哭得傷心,也哭了起來。爹爹反而勸我,說道:‘乖孩子,別哭,別哭。爹爹倘若死了,你孤苦伶仃的在這世上,又有誰來照顧你?’他這樣說,我哭得更加厲害了。”她說到這里,眼眶中淚珠瑩然,神情極是凄楚,又道:“爹爹說道:‘好啦,好啦!我不死就是,只不過也太對不住你娘?!覇枺骸降啄阍鯓訉Σ蛔∥夷铮俊鶉@了口氣,說道:‘你娘本來是個(gè)尼姑,你是知道的了。我一見到你娘,就愛得她發(fā)狂,說甚么要娶她為妻。你娘說:“阿彌陀佛,起這種念頭,也不怕菩薩嗔怪?!蔽艺f:“菩薩要怪,就只怪我一人。”你娘說:“你是俗家人,娶妻生子,理所當(dāng)然。我身入空門,六根清凈,再動(dòng)凡心,菩薩自然要責(zé)怪了,可怎會(huì)怪到你?”我一想不錯(cuò),是我決意要娶你娘,可不是你娘一心想嫁我。倘若讓菩薩怪上了她,累她死后在地獄中受苦,我如何對得住她?因此我去做了和尚。菩薩自然先怪我,就算下地獄,咱們夫妻也是一塊兒去?!?br/>  ?
  ??令狐沖心想:“不戒大師確是個(gè)情種,為了要擔(dān)負(fù)菩薩的責(zé)任,這才去做和尚,既然如此,不知后來又怎會(huì)變心?”儀琳續(xù)道:“我就問爹爹:‘后來你娶了媽媽沒有?’爹爹說:‘自然娶成了,否則怎會(huì)生下你來?千不該,萬不該,那日你生下來才三個(gè)月,我抱了你在門口曬太陽?!艺f:‘曬太陽又有甚么不對了?’爹爹說:‘事情也真不巧,那時(shí)候有個(gè)美貌少婦,騎了馬經(jīng)過門口,看見我大和尚抱了個(gè)女娃娃,覺得有些奇怪,向咱們瞧了幾眼,贊道:“好美的女娃娃!”我心中一樂,說道:“你也美得很啊?!蹦巧賸D向我瞪了一眼,問道:“你這女娃娃是哪里偷來的?”我說:“甚么偷不偷的?是我和尚自己生的?!蹦巧賸D忽然大發(fā)脾氣,罵道:“我好好問你,你幾次三番向我取笑,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我說:“取甚么笑?難道和尚不是人,就不會(huì)生孩子?你不信,我就生給你看?!蹦闹滥桥藘吹煤?,從背上拔出劍來,便向我刺來,那不是太不講道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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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沖心想:“不戒大師直言無忌,說的都是真話,但聽在對方耳里,卻都成為無聊調(diào)笑。他既然娶妻生女,怎地又不還俗?大和尚抱了個(gè)女娃娃,原是不倫不類?!?br/>  ?
  ??儀琳道:“我說:‘這位太太可也太兇了。我明明是你生的,又沒騙她,干么好端端地便拔劍刺人?’爹爹道:‘是啊,當(dāng)時(shí)我一閃避開,說道:“你怎地不分青紅皂白,便動(dòng)刀劍?這女娃娃不是我生的,難道是你生的?”那女人脾氣更大了,向我連刺三劍。她幾劍刺我不中,出劍更快了。我當(dāng)然不來怕她,就怕她傷到了你,她刺到第八劍上,我飛起一腳,將她踢了個(gè)筋斗。她站起身來,大罵我:“不要臉的惡和尚,無恥下流,調(diào)戲婦女。”“‘就在這時(shí)候,你媽媽從河邊洗了衣服回來,站在旁邊聽著。那女人罵了幾句,氣憤憤的騎馬走了,掉在地上的劍也不要了。我轉(zhuǎn)頭跟你娘說話。她一句也不答,只是哭泣。我問她為甚么事,她總是不睬。第二天早晨,你娘就不見了。桌上有一張紙,寫著八個(gè)字。你猜是甚么字?那便是“負(fù)心薄幸,好色無厭”這八個(gè)字了。我抱了你到處去找她,可哪里找得到?!拔艺f:‘媽媽聽了那女人的話,以為你真的調(diào)戲了她?!f:‘是啊,那不是冤枉嗎?可是后來我想想,那也不全是冤枉,因?yàn)楫?dāng)時(shí)我見到那個(gè)女人,心中便想:“這女子生得好俊?!蹦阆耄何壹热蝗⒘四銒寢屪隼掀?,心中卻贊別個(gè)女人美貌,不但心中贊,口中也贊,那不是負(fù)心薄幸、好色無厭么?’”令狐沖心道:“原來儀琳師妹的媽媽醋勁兒這般厲害。當(dāng)然這中間大有誤會(huì),但問個(gè)明白,不就沒事了?”儀琳道:“我說:‘后來找到了媽媽沒有?’爹爹說:‘我到處尋找,可哪里找得到?我想你媽是尼姑,一定去了尼姑庵中,一處處庵堂都找遍了。這一日,找到了恒山派的白云庵,你師父定逸師太見你生得可愛,心中歡喜,那時(shí)你又在生病,便叫我將你寄養(yǎng)在庵中,免得我?guī)阍谕獗疾ǎ土四阋粭l小命?!币惶岬蕉ㄒ輲熖?,儀琳又不禁泫然,說道:“我從小沒了媽媽,全仗師父撫養(yǎng)長大,可是師父給人害死了,害死她的,卻是令狐大哥的師父,你瞧這可有多為難。令狐大哥跟我一樣,也是自幼沒了媽媽,由他師父撫養(yǎng)長大的。不過他比我還要苦些,不但沒了媽媽,連爹爹也沒有。他自然敬愛他的師父,我要是將他師父殺了,為我?guī)煾笀?bào)仇,令狐大哥可不知有多傷心。我爹爹又說:他將我寄養(yǎng)在白云庵中之后,找遍了天下的尼姑庵,后來連蒙古、西藏、關(guān)外、西域,最偏僻的地方都找到了,始終沒打聽到半點(diǎn)我娘的音訊。想起來,我娘定是怪我爹爹調(diào)戲女人,第二天便自盡了。啞婆婆,我媽媽出家時(shí),是在菩薩面前發(fā)過誓的,身入空門之后,決不再有情緣牽纏,可是終于拗不過爹爹,嫁了給他,剛生下我不久,便見他調(diào)戲女人,給人罵‘無恥下流’,當(dāng)然生氣。她是個(gè)性子十分剛烈的女子,自己以為一錯(cuò)再錯(cuò),只好自盡了?!眱x琳長長嘆了口氣,續(xù)道:“我爹爹說明白這件事,我才知道,為甚么他看到‘天下第一負(fù)心薄幸,好色無厭之徒’這布條時(shí),如此傷心。我說:‘媽媽寫了這張紙條罵你,你時(shí)時(shí)拿給人家看么?怎么別人竟會(huì)知道?’爹爹道:‘當(dāng)然沒有!我對誰也沒說。這種事說了出來,好光彩嗎?這中間有鬼,定是你媽媽的鬼魂找上了我,她要尋我報(bào)仇,恨我玷污了她清白,卻又去調(diào)戲旁的女子。否則掛在我身上的布條,旁的字不寫,怎么偏偏就寫上這八個(gè)字?我知道她是在向我索命,很好,我就跟她去就是了?!?br/>  ?
  ??“爹爹又道:‘反正我到處找你媽媽不到,到陰世去和她相會(huì),那也正是求之不得??上疑碜犹兀系趿似?,繩子便斷了,第二次再上吊,繩子又?jǐn)嗔?。我想拿刀抹脖子,那刀子明明在身邊的,忽然又找不到了,真是想死也不容易?!艺f:‘爹爹,你弄錯(cuò)啦,菩薩保佑,叫你不可自盡,因此繩子會(huì)斷,刀子會(huì)不見。否則等我找到時(shí),你早已死啦?!f:‘那也不錯(cuò),多半菩薩罰我在世上還得多受些苦楚,不讓我立時(shí)去陰世和你媽媽相見?!艺f:‘先前我還道是田伯光的布條跟你掉錯(cuò)了,因此你生這么大的氣?!f:‘怎么會(huì)掉錯(cuò)?不可不戒以前對你無禮,豈不是“膽大妄為”?我叫他去做媒,要令狐沖這小子來娶你,他推三阻四,總是辦不成,那還不是“辦事不力”?這八字評語掛在他身上,真是再合式也沒有了?!艺f:‘爹爹,你再叫田伯光去干這等無聊之事,我可要生氣了。令狐大哥先前喜歡的是他小師妹,后來喜歡了魔教的任大小姐。他雖然待我很好,但從來就沒將我放在心上?!绷詈鼪_聽儀琳這么說,心下頗覺歉然。她對自己一片癡心,初時(shí)還不覺得,后來卻漸漸明白了,但自己確然如她所說,先是喜歡岳家小師妹,后來將一腔情意轉(zhuǎn)到了盈盈身上。這些時(shí)候來亡命江湖,少有想到儀琳的時(shí)刻。儀琳道:“爹爹聽我這么說,忽然生起氣來,大罵令狐大哥,說道:‘令狐沖這小子,有眼無珠,當(dāng)真連不可不戒也不如。不可不戒還知道我女兒美貌,令狐沖卻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他罵了許多粗話,難聽得很,我也學(xué)不上來。他說:‘天下第一大瞎子是誰?不是左冷禪,而是令狐沖。左冷禪眼睛雖然給人刺瞎了,令狐沖可比他瞎得更厲害。’啞婆婆,爹爹這樣說是很不對的,他怎么可以這樣罵令狐大哥?我說:‘爹爹,岳姑娘和任大小姐都比女兒美貌百倍,孩兒怎么及得上人家?再說,孩兒已經(jīng)身入空門,只是感激令狐大哥舍命相救的恩德,以及他對我?guī)煾傅暮锰帲翰艜r(shí)時(shí)念著他。我媽媽說得對,皈依佛門之后,便當(dāng)六根清凈,再受情緣牽纏,菩薩是要責(zé)怪的?!暗f:‘身入空門,為甚么就不可以嫁人?如果天下的女人都身入空門,再不嫁人生兒子,世界上的人都沒有了。你娘是尼姑,她可不是嫁了給我,又生下你來嗎?’我說:‘爹爹,咱們別說這件事了,我……我寧可當(dāng)年媽媽沒生下我這個(gè)人來?!彼f到這里,聲音又有些哽咽,過了一會(huì),才道:“爹爹說,他一定要去找令狐大哥,叫他娶我。我急了,對他說,要是他對令狐大哥提這等話,我永遠(yuǎn)不跟他說一句話,他到見性峰來,我也決不見他。田伯光要是向令狐大哥提這等無聊言語,我要跟儀清、儀和師姊她們說,永遠(yuǎn)不許他踏上恒山半步。爹爹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呆了半晌,嘆了一口氣,一個(gè)人走了。啞婆婆,爹爹這么一去,不知甚么時(shí)候再來看我?又不知他會(huì)不會(huì)再自殺?真叫人掛念得緊。后來我找到田伯光,叫他跟著爹爹,好好照料他,說完之后,看到有許多人偷偷摸摸的走到通元谷外,躲在草叢之中,不知干甚么。我悄悄跟著過去瞧瞧,卻見到了你。啞婆婆,你不會(huì)武功,又聽不見人家說話,躲在那里,倘若給人家見到了,那是很危險(xiǎn)的,以后可千萬別再跟著人家去躲在草叢里了。你還道是捉迷藏嗎?”令狐沖險(xiǎn)些笑了出來,心想:“這個(gè)小師妹孩子氣得很,只當(dāng)人家也是孩子?!眱x琳道:“這些日子中,儀和、儀清兩位師姊總是督著我練劍。秦絹小師妹跟我說,她曾聽到儀和、儀清她們好幾位大師姊商議。大家說,令狐大哥將來一定不肯做恒山派掌門。岳不群是我們的殺師大仇,我們自然不能并入五岳派,奉他為我們掌門,因此大家叫我做掌門人。啞婆婆,我可半點(diǎn)也不相信。但秦師妹賭咒發(fā)誓,說一點(diǎn)也不假。她說,幾位大師姊都說,恒山派儀字輩的群尼之中,令狐大哥對我最好,如果由我做掌門,定然最合令狐大哥的心意。她們所以決定推舉我,全是為了令狐大哥。她們盼我練好劍術(shù),殺了岳不群,那時(shí)做恒山派掌門,誰也沒異議了。她這樣解釋,我才信了。不過這恒山派的掌門,我怎么做得來?我的劍法再練十年,也及不上儀和、儀清師姊她們,要?dú)⒃啦蝗?,那是更加辦不到了。我本來心中已亂,想到這件事,心下更加亂了。啞婆婆,你瞧我怎么辦才是?”令狐沖這才恍然:“她們?nèi)绱巳找岳^夜的督促儀琳練劍,原來是盼她日后繼我之位,接任恒山派掌門,委實(shí)用心良苦,可也是對我的一番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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