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晟回身便往門口走。
陳舸下意識喊道:“別出去了!”
車子明他們回過神來,也紛紛吼著讓竇晟別動。
“我不出去?!备]晟聲音很沉、很冷。
“我就看看是誰。”
他快步走到門口,單手撐著門,看向貓眼。
謝瀾從身后看著他,修長的五指微微蜷起,指尖搭在門上,那本該是個很松弛的動作,但緊繃的手臂線條卻暴露了一絲情緒。
砸門聲還在繼續(xù),每秒一次,像撞鐘一樣虔誠,老舊的防盜門連著門框一起顫。
許久,竇晟直起腰平靜道:“是那個穿虎頭衫的胖子,瞇瞇眼,脖子上有顆黑痣,拿著棍子。”
陳舸皺眉回憶,“拿棍子的有兩三個?!?br/>
“是他沒錯,我有印象?!备]晟慣性地手揣進褲兜,“有裝攝像頭么?!?br/>
陳舸嗯了聲,“鄰居家裝了?!?br/>
竇晟便沒再說什么,走回來捏住謝瀾左手的手腕,拇指肚沿著那道傷周圍的紅腫輕按。
他的聲音又軟下來,“這樣碰會疼么?!?br/>
謝瀾心里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捕捉的微妙感。
“就有點……”他不會用中文描述,猶豫了一下低聲說:“distending……”
竇晟抬頭看著他,“脹痛?一鼓一鼓的,像面包發(fā)起來的感覺?”
“嗯。”
竇晟點點頭,又固定住謝瀾的手肘,另一只手捏著他的手腕,先是順時針旋轉,又上下左右輕挪,“這樣疼么?”
“不疼?!?br/>
“這樣呢?”他伸手摁著謝瀾那道傷,“這樣是怎么個疼法?dragging?dull?burning?”
謝瀾感受了一會,“都有點?!?br/>
王茍英語不太好,只能傻張著嘴表達震驚。車子明長嘆一聲,“瀾啊小可憐,有種異國他鄉(xiāng)遭犬欺的感覺,顯得更可憐了?!?br/>
謝瀾沒吭聲,但他察覺竇晟在聽到這句話后剛壓下去的火又起來了點。
竇晟回頭問陳舸道:“你媽不在家?”
陳舸嗯了聲,“在住院。”
竇晟皺眉說,“那正好,大家今天就在你家住下了。明天省訓營上課,一大早還得先帶謝瀾去醫(yī)院看看,時間有點緊?!?br/>
醫(yī)院?
謝瀾茫然低頭,戳了戳胳膊上的傷。
這么嚴重嗎?
陳舸也往謝瀾胳膊上掃了一眼,愣了一會才說:“倒是可以,他傷的怎么樣?。俊?br/>
“肌肉撕裂傷?!备]晟語氣很篤定,“伴隨軟組織挫傷、輕度骨裂、還可能會有炎癥,你家有毛巾么?”
陳舸懵了一秒,慌里慌張地往屋里走,“有,你跟我過來?!?br/>
謝瀾也呆了,難以置信地舉起自己平平無奇的胳膊,把竇晟剛說的那幾個病又回憶一遍。
突然覺得傷處疼痛加劇。
門外的砸門聲突然停了。戴佑透過貓眼往外看了一眼,“他們怎么好像要走?”
“???我看看?!避囎用鲹荛_他,“我操還真是,什么情況?”
陳舸從里頭出來,聞言轉身到陽臺往樓下看去。沒過一會,底下傳來那幾個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聲音越來越遠,直到消失。
陳舸冷笑一聲,“這群人很熟練的,能判斷哪一句報警是真,還能預判警察要多久到,知道規(guī)避沖突。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了,你們誰報警了,取消掉吧?!?br/>
王茍目瞪口呆,“那警察抓到過嗎?”
陳舸點頭,“抓到過兩次,但他們沒造成實質傷害,也只能口頭調解。這周圍挺亂的,警力本來就緊張,警察也無奈。”
竇晟剛好從里面拿著濕毛巾出來,平靜道:“實在不行就搬家,再不行,搬出h市,我看那幾個人膀大腰圓也沒有吸.毒的樣子,只要不挨上毒,就沒什么好怕。”
他說著,把毛巾疊起兩折,小心翼翼地覆在謝瀾的小臂上。
冰涼瞬間緩解了疼痛,謝瀾在毛巾下小心翼翼做了個擰門的動作,好像不疼。
他正對著自己“肌肉撕裂、骨裂、并發(fā)炎癥”的手困惑,竇晟忽然湊近,貼在他耳邊小聲說,“皮肉小傷,沒事,噴點藥兩天就好?!?br/>
謝瀾一呆。
“來都來了,在他家賴一宿,陪陪這個智障失足兒童?!备]晟說著直回身,捎帶手摸了一把謝瀾的頭,神色淡定,仿佛那番騷話騷操作都與他無關。
陳舸嘆一聲氣,“太晚了,你們要是不走的話就想想怎么睡?至少得有兩個和我一起打地鋪。”
這個家是肉眼可見的困難,家具全被搬空,三居室里只有兩間有床,分別是陳舸和他媽媽的。
王茍舉手,“我從小就睡地上?!?br/>
于扉道:“那我和你一起吧,能守著門?!彼麙咭曇蝗κO碌娜?,“那就戴佑車子明睡小屋,豆子謝瀾睡大屋,明天早上直接一起去上課,定個鬧鐘?!?br/>
眾人紛紛說行。
陳舸低聲說,“麻煩你們了?!?br/>
于扉皺眉在他肩上一拍,“別說這種惡心話?!?br/>
說是大屋,也只有一張說不上寬敞的雙人床,謝瀾一坐下,床架子嘎吱一聲,動一動,又嘎吱一聲。
陳舸抱了被子和毯子給睡客廳的人鋪床,幾個人低低地說著話。
“他們是催債的么?”
“嗯?!?br/>
“多久了?”
“半年吧,沒有十回也有八回?!?br/>
“所以……到底欠了多少錢?你爸欠的?”
陳舸沒再吭聲,竇晟剛好從洗手間出來,打斷外面的聊天問,“有人洗漱嗎?”
大家紛紛表示都洗漱過了,陳舸走過去關掉洗手間的燈,“睡覺吧,我們在外頭看著,有事喊你們?!?br/>
話音剛落,啪嗒一聲,大臥室的燈也關了。
正檢查手傷的謝瀾突然眼前一黑,陷入呆滯。
為什么關掉他的燈?
緊接著,房子里所有燈都被陳舸一個一個滅掉,里屋外屋沉寂了一會,車子明小聲問,“為啥關燈?他們都走了?!?br/>
陳舸平靜回答:“省電?!?br/>
“……”
竇晟氣樂了,“你怎么不摳死,我再看看謝瀾的手傷?!?br/>
他說著伸手拍了下開關。
啪嗒。
燈卻沒亮。
竇晟愣了愣,又啪嗒啪嗒來回開了好幾次,轉身走到廁所門口,啪嗒。
“怎么都不亮?”他匪夷所思道:“這就跳閘了?90年代的電路?”
陳舸無奈嘆氣,“行吧,不是跳閘,電業(yè)局貼欠費條好久了,通知說今晚強制停電?!?br/>
眾人:“……”
陳舸又淡定補充:“通知說八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我很感恩?!?br/>
眾人:“……”
竇晟無語了,心煩揮手讓他回客廳睡覺去,站在主臥門口對謝瀾道:“不冰了吧?我再給你換一塊毛巾?!?br/>
黑咕隆咚的,謝瀾看不見竇晟的臉,且根據(jù)竇晟聲音的方向,他依稀感覺到竇晟也沒完全對準他。
他無奈嘆氣,“我自己去,順便洗漱。”
老舊的木地板踩下去咯吱咯吱地響,躺在客廳的幾個人在低聲聊天,王茍的話比較多,于扉偶爾插幾句,陳舸幾乎不出聲。
謝瀾摸黑推開廁所門,一絲光亮也無,他在黑暗中掰開水龍頭,右手捧水一把一把地潑在臉上。
混混沌沌中,他忽然又覺得掛在眼睫上的水珠有些亮,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在視野中折射著昏暗又有些迷離的光線,照出旁邊的皂盒、牙杯……
他茫然抬頭,卻見鏡中多了一道柔和的光線,竇晟單手揣兜倚在門口,另一手舉著手機,亮起的閃光燈上還遮了一層很薄的紙巾,讓那道光在黑暗中顯得朦朧而柔和。
謝瀾愣了愣,“你怎么跟來了?”
竇晟笑笑,轉動手腕把光束往旁邊探去,定在雜物柜里一支護手霜上。
“黑咕隆咚的,心里發(fā)毛?!彼唤?jīng)心地說著,“來找你?!?br/>
謝瀾聞言忍不住勾起嘴角,“又膽小如豆了?!?br/>
竇晟嘁一聲,低低道:“我是怕你害怕好不好?!?br/>
謝瀾聞言扭頭看了他一會。
陳舸這個人,陳舸的房子,都仿佛蒙著一層壓抑的灰色。每當竇晟靠近陳舸,他也會染上點冷清,而且和車子明他們的壓抑都不同,竇晟身上散發(fā)著一種仿佛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已經(jīng)時過境遷般的低落。
很淡,無法抹去,但也不會對現(xiàn)在的他造成任何影響,只是固執(zhí)地在他的深處存在著罷了。
“行行行?!备]晟舉手投降道:“我膽小如豆,祖宗,別盯著我,我被你盯得渾身發(fā)毛?!?br/>
謝瀾這才回過神,又看了他一眼,沉默地轉過頭。
他單手掰開護手霜的蓋子,擠出來豆大的一點,用手指挖走。
謝瀾低頭把手霜打著圈涂抹開,竇晟在一旁輕輕吹起口哨??谏诼暫退綍r說話一樣,也低低的,散散漫漫。謝瀾聽了一會才覺得耳熟,抬頭問:“改編版hblood?”
竇晟嗯了聲,“我說過的,很喜歡這個版本。哀上加哀,哀到極致,反而能讓悲傷的人輕松一些,就像用一塊巨石去擊打另一塊,雖然碰撞的過程很痛,但總能讓原本的石頭小一些,天長地久,一次次嘗試,水滴尚能穿石?!?br/>
謝瀾沒太聽懂這個比喻,他反應了一會,“那你去哼給陳舸聽聽?”
只是隨口一建議,不料竇晟瞬間垮下臉,冷漠道:“不給。”
“?”
謝瀾臉快要皺起來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病,情緒變化也太沒有規(guī)律了吧?”
“有規(guī)律,關鍵要看某些人走不走心?!备]晟高冷地哼了聲,“走了,睡覺了?!?br/>
謝瀾道:“手機留下,你先出去吧?!?br/>
竇晟聞言又回過頭,看了他一會,“上廁所?”
“嗯?!?br/>
竇晟笑起來,“單手能解開褲子么,用不用幫忙?”
謝瀾簡直大無語,耳根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燙,“手動確實會扯著傷,但能忍,也不至于連褲子都脫不了吧?”
竇晟笑笑,“我就開個玩笑,手機給你放這了?!?br/>
謝瀾懶得再看他,轉身往里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