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臺上的手機(jī)忽然自動熄屏了,鏡中謝瀾怔忡的面容也消匿于黑暗。
隔著一道門，竇晟打游戲的聲音更清晰了點。
“拿什么符啊，不懂別瞎支招�！�
“好鋼用在刀刃上,先留一留。”
謝瀾默立許久，收拾好紛亂的心情，正欲出去，手機(jī)又亮起來。
屏幕上跳躍著一個他很不愿意看到的名字,來源“倫敦”。
手機(jī)在陶瓷洗手臺上震動的噪音有點大，他猶豫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謝景明聲音如常般和善。
“兒子,在干什么？”
謝瀾對著手機(jī)有些恍惚，他已經(jīng)忘記自己上一次聽見這個男人說中文是什么時候了。
許久他才回道：“和同學(xué)在一起,有事么�！�
左手食指無意識地蜷曲著，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洗手間最黑的那個墻角。
謝景明道：“我在和同事吃午飯，突然想到你已經(jīng)回國兩個月了,你那邊應(yīng)該快入夏了吧,中國四月的時令蔬菜是什么來著……”
謝景明打開了拉家常的話匣子,謝瀾沒一會就被繞暈了,他有些迷惑地把手機(jī)放下,放空片刻又舉回耳邊。
“上次你生日前就走了,給你訂的禮物沒來得及告訴你，前兩天終于到了，猜猜爸爸給你選了什么琴？你做夢都……”
“爸,別繞了�！敝x瀾低頭揉著鼻梁,“我今天有點累。如果您還是讓我回去,我的答案不變�！�
電話里的絮叨聲戛然而止,謝景明沉默片刻,換上嚴(yán)肅的口吻,“但你該回來了，你的同學(xué)都開始申請學(xué)校了。你有不滿我們可以談，比如elizabeth，爸爸可以后退一步，暫時和她做回朋友，你覺得怎么樣？”
暫時，后退一步。
謝瀾靠極大的定力忍著沒冷笑出聲，“從你開始約會那一天，這事就無法再改變。更何況我回國最主要的原因和你無關(guān)，我是為了替媽媽……”
謝景明有些煩躁地打斷他，“替媽媽去上當(dāng)年錄取的學(xué)校。英國的頂級大學(xué)和那邊有交換項目，你可以到時申請去體驗兩年，難道真要一輩子和爸爸老死不相往來？”
“很抱歉�！敝x瀾語氣平靜而疏離，“回國前我已經(jīng)表達(dá)得很清楚了，起碼五年內(nèi)不會再回英國。”
謝景明大怒，“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講理？說中文隨你，和elizabeth阿姨分開也隨你，連國內(nèi)交換都答應(yīng)了你，你還想怎么樣？謝瀾，你到底為什么一定要留在國內(nèi)？”
謝瀾扭頭看著鏡子，沉默不語。
或許是拉扯得太久，他不知何時起對elizabeth的存在有些麻木了，她和謝景明的事跟自己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上媽媽的大學(xué)確實是留在國內(nèi)的初衷，只是這會他忽然有點不確定，不確定那是否還是唯一的原因。
剛才謝景明提起回英國，他腦海里閃過的竟然是要陪竇晟拿的百大。
謝景明憤怒地繼續(xù)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鬧脾氣要有度。如果我真的停掉你的信用卡，不再給你趙阿姨打錢，你到時要怎么辦？”
“我有我自己吃飯的辦法�！敝x瀾飛快道：“你實在沒必要為了我和elizabeth裝成普通朋友，后退一步也遲早會回來。爸，每個人都應(yīng)該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活著，我不干擾您，也請您不要來干擾我吧�！�
電話里沉寂了許久，謝景明忽然語氣清醒道：“你在國內(nèi)認(rèn)識了什么人嗎？那么死心塌地想留國內(nèi)，你談戀愛了？”
一針見血。
謝瀾頭皮又開始發(fā)麻，但他迅速平靜地回道：“沒有，你怎么扯到這上頭來了？”
他說著，不等謝景明再來一輪說教，飛快道：“同學(xué)叫我了，錢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決，掛了。”
電話掛斷，他逃也似的拉開洗手間的門。
小臥室光影忽閃，音響里放著滲人的音樂。竇晟縮在豆袋里，整個人就是大寫的緊繃二字。
“十二天干怎么背來著？哦等等，我們班主任發(fā)了條語音�！�
他說著抬手關(guān)掉麥，抬頭朝謝瀾看過來。
“沒事吧，你爸的電話？”
謝瀾嗯了聲，在他身邊坐下，撈起手柄道：“還是拿生活費威脅我回去，比之前正式了點�！�
竇晟聞言頓了頓，又隨意地笑笑，“多大點事，以后你的生活費從我零花錢里扣，算我借你�！�
謝瀾瞟他一眼，“那還真是謝謝了�！�
“別急著說謝，我的錢可不是那么好借的�！备]晟笑著說，“連本帶利，以后要好好還的�！�
謝瀾心里有事，沒吭聲。竇晟看著他的側(cè)臉，語氣低了低，“對了，剛才摔那一下對不起啊，我被游戲嚇傻了，光顧著跑，你不介意吧？”
謝瀾嗯了聲，“沒事�！�
彈幕已經(jīng)刷過一片。
-你管這叫聽班主任語音？？
-好歹把手機(jī)拿出來演一演？
-說什么呢我好好奇
-我要順著網(wǎng)線爬過去偷聽！
竇晟重新開了麥，“都消停點啊，等會女鬼出來了。謝瀾跟上，我保護(hù)你�！�
-要點豆臉，謝謝
-我呸！
-誰保護(hù)誰呀，嘁
-二貓快點，痛擊你的隊友！
謝瀾沒什么心思看彈幕，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那種心慌意亂，被謝景明“談戀愛”三個字一激，所有的努力都白費。
他拖動著搖桿讓小人跟著竇晟，對著游戲屏幕發(fā)呆。
過了一會，前面的小人忽然一回頭，從包里掏出一張黃色的紙，啪地按在了謝瀾的小人腦門上。
謝瀾一呆：“這是什么？”
-？？？
-保命道具你給跟班用？
-boss咋打？？
-wtf？
-鬧呢？？
竇晟漫不經(jīng)心地笑笑，對謝瀾道：“這叫驅(qū)邪符，把這個符貼在腦門上，百毒不侵，諸邪辟易，所有的鬼都能驅(qū)散。”
謝瀾人傻了。
他機(jī)械地操控著小人繼續(xù)跟著竇晟走，心里瘋狂打鼓。
什么意思？竇晟不會看出來他心里有鬼了吧，要給他驅(qū)一驅(qū)腦子里不干凈的東西？
謝瀾正猶豫，就見竇晟抬手捂住麥，目視游戲屏幕，用很低的聲音說，“有什么好慌的，大貓罩你�！�
謝瀾一愣。
彈幕：
-到底在說什么悄！悄！話！
-急死我了急死我了急死我了
-啊啊到底能不能讓我專注游戲了！
竇晟笑呵呵地撒開手，“行了行了，專注游戲啊，繼續(xù)�！�
后面一路解謎通關(guān)，竇晟好像刻意收斂了驚嚇反應(yīng)，偶爾嚇得快不行了也只是咬牙狂抽抱枕，沒有再朝謝瀾抱過來。
謝瀾估摸著剛那一瞬的尷尬竇晟也體會到了，所以有意識地遠(yuǎn)離了他。
關(guān)卡最后，女鬼boss終于出來了，彈幕全都刷讓竇晟揭下給謝瀾的符咒，貼在自己身上再去正面剛。
謝瀾看了眼彈幕，“這符咒怎么摘？按b么？”
竇晟道：“沒事，你貼好了，給你的就是你的。”
他說著放下手柄，活動了一下手腕，又重新拿起手柄說，“觀眾朋友們，前方高能豆來了。”
他說著，操控小人直接走到結(jié)界處灑下黃粉，打開“陰界大門”。遠(yuǎn)處一個影影綽綽的女鬼出現(xiàn)，隨著畫面震顫，忽閃忽閃地懟到鏡頭面前，竇晟在橋上的石碑后和她繞，幾次差點被她抓到臉，但每次都險中逃生。
謝瀾不再操作了，偏過頭看著竇晟。手柄在竇晟手里發(fā)出咔咔咔咔的聲音，他全神貫注，嘴里念念有詞，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女鬼。
“繞，再繞，再繞！給老子死！”
小人抽出斷魂刀一刀下去沒砍中，刀卡在石碑上，女鬼瞬間沖上來，竇晟操縱著小人一個后翻躲過，女鬼忽然變大，小人從她身下翻滾繞后，手柄旋鈕發(fā)出極限的撕拉聲，竇晟瘋狂按著后空翻回到石碑前，蓄力抽出斷魂刀，起跳一刀跳砍，斬斷女鬼面門。
巨大的通關(guān)提示閃爍，彈幕立刻刷起666，竇晟把手柄一扔，長舒一口氣。
他眉眼間涌著生動的得意，對著彈幕嘖了聲：“看看，看看，我就說吧，符咒這種保命的東西可有無可無，沒有也能過關(guān)�！�
-你在放屁
-剛才誰說的好鋼用在刀刃上？
-為了拿這個符咒唧唧歪歪十分鐘
-刀刃=謝瀾
-謝謝，今天也kdl
竇晟嘖嘖道：“行了啊，別老瞎起哄。今天就這樣，我們下播了，誒對，這是謝瀾的直播�！�
謝瀾正對著自己游戲小人腦門上貼著的符咒出神，突然被cue，茫然地回頭。
竇晟笑瞇瞇，“跟觀眾們說晚安。”
“哦�！敝x瀾略帶尷尬地沖鏡頭笑了笑，“晚安大家�！�
-烏烏烏晚安
-瀾崽真的好蘇
-瀾崽一笑游戲氛圍全無
-晚安！晚安！晚安！
竇晟沒再猶豫，直接關(guān)掉推流，又起身噼里啪啦地拆了游戲機(jī)底座，隨手拔下各種線纜。
謝瀾?yīng)q豫片刻，起身，“我回屋了�！�
竇晟正被一堆線纏住腳，隨口道：“早點睡啊，明天還有競賽培訓(xùn)呢。”
“嗯�！�
謝瀾洗了澡出來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多了，熱水澡讓他腦子清醒了一點，他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fā)一邊哄梧桐，哄了一會忽然聽見隔壁有開門的聲音，而后吹風(fēng)機(jī)聲響起。
竇晟大概也剛洗完澡，兩道房門都沒關(guān)，吹風(fēng)的聲音就那樣明目張膽地傳了出來。
謝瀾坐在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頭發(fā)，聽著吹風(fēng)聲，忽然有些走神。
鬼使神差地，他蹬掉拖鞋，棉襪踩在地板上，無聲地走到竇晟虛掩的房門口。
先是抬頭看了看走廊墻上的鐘和兩幅掛畫。
而后，狀若無意地往里瞟了一眼。
這個角度剛好對著洗手間門敞開的那條縫，竇晟正站在鏡子前吹頭發(fā)，他穿著那條淺灰色寬條紋的睡褲，背心貼在身上，不太平整的衣角隨著手臂拉伸而時不時扽起，露出一截光滑緊實的側(cè)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