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晟走則走矣,沒過一會，和謝瀾發(fā)起了一段實時位置共享。
　　
　　謝瀾站在窗邊，看著開闊的江面,跨江立交橋上車輛川流不息，橋面兩側(cè)有窄窄的人行通道，從高處看幾乎可以忽略。
　　
　　他沉默片刻，低頭看著地圖——代表某人的小綠點此刻就在橋上。
　　
　　實時對講線路里響起一陣電流聲,竇晟道：“風景不錯。”
　　
　　謝瀾：“……以你的速度估算，你會遲到?！?br/>　　
　　手機里一下子響起呼呼的風聲,“我慢跑前進?！?br/>　　
　　小綠點在地圖上稍微提速了些許。
　　
　　從家到學(xué)校，開車要多繞不少路,步行倒反而都是直線。但盡管如此，也有九公里。
　　
　　努努力，遲到不至于。
　　
　　就是不知道晚上會餓成什么樣、發(fā)現(xiàn)沒錢吃宵夜會不會哭這樣子。
　　
　　謝瀾淡然回到桌前,點開手機上的編曲軟件。
　　
　　靈感迸發(fā)得很突然,源于蒼茫地圖上這個努力的小綠點,一首歌撐不起,但寫一小段簡單的旋律足矣。
　　
　　二十分鐘后,謝瀾發(fā)了條微博。
　　
　　@謝瀾_em：備考期間,每天隨手寫段旋律放松，今天的叫《流浪大貓》。求幫忙轉(zhuǎn)發(fā)、幫忙拉票，感謝。
　　
　　微博發(fā)出后很快涌上評論。
　　
　　-流浪大貓？草哈哈哈
　　
　　-他被你放逐了嗎？
　　
　　-豆子說要體驗25天極窮生活,他去拾荒了啊？
　　
　　-好聽啊！雖然只有十幾秒,簡單的旋律也很好聽！
　　
　　-崽你終于開竅了,拉票就要這樣拉啊,這種很適合搬走拉票！
　　
　　謝瀾贊了幾條。
　　
　　這確實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拉票方式,既不算白討,也不占用備考精力。剩下的，只能交給運氣。
　　
　　*
　　
　　謝瀾動身上學(xué)前，看小綠點已經(jīng)在學(xué)校附近，就把實時掛了。
　　
　　但等他坐到教室，身邊的位子卻還空著。臨近預(yù)賽，貓頭鷹們到處流竄問題，他給車子明和王茍講了兩道題，直到預(yù)備鈴響，竇晟仍不見人。
　　
　　胡秀杰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大家各回各位。
　　
　　胡的視線掃過謝瀾身邊的空座，“竇……”
　　
　　“老師?！备]晟微喘的聲音從后門響起，“抱歉，晚了點?！?br/>　　
　　胡秀杰皺眉，“趕緊進?！?br/>　　
　　竇晟大步流星穿過講臺，回到座位。
　　
　　謝瀾起身讓位時，發(fā)現(xiàn)他的破書包疑似比從家出發(fā)時更鼓了。
　　
　　謝瀾小聲問道：“干什么去了？”
　　
　　竇晟更小聲回，“附近菜場，和阿姨搶菜?！?br/>　　
　　“？”
　　
　　竇晟落座，飛快扯開書包拉鏈，停頓兩秒又拉好，“這些，只花了三塊?！?br/>　　
　　謝瀾驚鴻一瞥，那竟然是一大包不知名綠葉菜、一個番茄、一截白蘿卜、兩個雞蛋。
　　
　　“……？”
　　
　　竇晟低頭飛快寫了個字條推過來。
　　
　　【我在摳門貼吧學(xué)的妙招，傍晚菜場有剩菜賤賣，你都不知道有多便宜，臨期無菌蛋四毛一個，豆子天堂。】
　　
　　謝瀾把那幾行字讀完，聽到某人腹腔咕一聲。
　　
　　——行軍九公里加一場阻擊戰(zhàn)后，餓得理所當然。
　　
　　謝瀾皮笑肉不笑，“期待你的生存紀錄片?！?br/>　　
　　捱過班主任的晚自習(xí)，放學(xué)鈴響，胡秀杰起身拍拍手，“說件事，要收本月直到期末考前的競賽資料打印費，按照上個月的量預(yù)收，多退少補。只有咱班有這筆費用啊，每人十九塊錢，現(xiàn)金轉(zhuǎn)賬都行，明天收?！?br/>　　
　　謝瀾毫無波瀾，低頭裝書包，手放在拉鏈上卻忽然一頓。
　　
　　他抬頭瞟向竇晟，“怎么辦？”
　　
　　竇晟渾不在意，“明天再說，摳吧里說了，人要活在當下?！?br/>　　
　　“……”
　　
　　回宿舍一路，戴佑王茍日常聊作業(yè)，竇晟落后幾米，肩上掛著書包，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六月像一支漸進的交響樂，就連晚風都熱起來了，他沒像往常那樣胳膊搭上來，只和謝瀾并肩走著。
　　
　　兩人的手臂在不經(jīng)意間觸碰，走過樓頭轉(zhuǎn)彎，在那半米昏暗的空間里，他攥了一下謝瀾的手。
　　
　　謝瀾心跳一頓，夏天的悶熱感猝然加重。
　　
　　前面戴佑王茍說話的聲音一下子真切起來，身后還有其他說笑的學(xué)生。
　　
　　只那一兩秒的樣子。
　　
　　走出那半米昏暗，竇晟便十分自然地松開手，垂在身側(cè)，只是嘴角極輕地揚了揚。
　　
　　謝瀾神色淡然如常，頭向另一邊輕偏，在溫熱撲面的風里輕輕舔了下唇。
　　
　　經(jīng)過宿舍樓口，竇晟提聲道：“我們?nèi)ベI點東西啊?！?br/>　　
　　戴佑應(yīng)了聲，謝瀾跟著竇晟徑直走過宿舍樓，拐到食堂那條路上去，食堂和旁邊的樓之間有一條窄而深的縫，沒有監(jiān)控，沒有燈，晚上站在縫最里頭，即使有人從外面經(jīng)過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
　　
　　仿佛有著某種默契，他看著竇晟的背影，竇晟果然去了那。
　　
　　一路摸黑往里，越來越安靜，樓縫之間坑洼不平，竇晟走在前面，胳膊后伸拉著謝瀾的手。
　　
　　進到最里面，謝瀾低聲道：“你餓么？”
　　
　　“餓死了。”竇晟回他，“等不及明天吃飯了?！?br/>　　
　　謝瀾下意識瞟了眼他肩上掛著的包，幽暗中，只能看得清輪廓。
　　
　　他正想問竇晟的打算，竇晟忽然伸手握住他的腰，向下挪了挪，被攔在胯骨上頭。
　　
　　悶熱幽暗，謝瀾一下子有點上頭。
　　
　　他近乎下意識地伸出兩只手扣住了竇晟的肩，竇晟將他往懷里帶了一下，輕撫著他的頸，在他耳邊低聲道：“餓了，也只能吃一口男朋友的樣子。”
　　
　　幽靜的窄縫里只有兩人起伏的呼吸，和接連不斷的輕微吮吸聲。
　　
　　天熱，碰一碰都躁得要死，他們抱著彼此，謝瀾的t恤貼在胸口，咚咚的心跳更無可遮掩。指尖和胳膊觸碰到竇晟的上衣，布料有些硬，不需看得很清，也能想象到那人是怎樣一幅得意的潦倒大少爺樣。
　　
　　外頭忽然有學(xué)生經(jīng)過，幾乎貼著樓縫入口，談笑聲一下子闖入，又漸漸走遠。
　　
　　謝瀾心跳漏了一拍，背抵向身后的墻，腿在地上向外支了支。
　　
　　狹窄的空間里，兩人的腿有些打架，竇晟向旁邊挪了寸許，左腿在謝瀾兩腿間，抬了下他的下巴，欺身上前繼續(xù)吻他。
　　
　　只一兩秒，謝瀾就喘著氣把人推開了。
　　
　　半邊身子站在他兩腿間的姿勢，太走火，盡管只有膝蓋和小腿偶爾觸碰。
　　
　　夏天，太容易出事。
　　
　　謝瀾面紅耳熱地往外快步走，竇晟在身后低笑，他出去一路到宿舍樓頭，才又回頭瞅了一眼。
　　
　　竇晟才剛從樓夾縫里出來，蹲下系了個鞋帶，起身沖他輕輕眨了下眼。
　　
　　躁。
　　
　　回去在宿舍公共淋浴間里澆了半分鐘冷水，又坐在床上怒寫半面競賽卷才能平復(fù)下來的那種躁。
　　
　　英中男宿的公共淋浴間是這兩年剛修的，每一層只有六個位置，謝瀾坐在床上寫題時，王茍從外面回來，嘟囔道：“豆子是有多貪涼，沖涼水澡就算了，還沖那么久，不知道洗澡不得超過三分鐘的潛.規(guī)則么。”
　　
　　話音剛落，宿舍門被推開。
　　
　　竇晟毛巾搭在脖子上，頭發(fā)浸著涼絲絲的水汽，進來把東西丟在桌上。
　　
　　戴佑忽然道：“你穿的這是什么啊？”
　　
　　他換了一身帶來的換洗衣服，t恤肩窩附近還破了兩個很小的洞，像是被筆尖戳壞的，看起來更落魄了。
　　
　　竇晟滿不在乎地用毛巾擦著頭發(fā)，“挑戰(zhàn)節(jié)約度日，錄視頻的?！?br/>　　
　　戴佑哦了聲，王茍卻見鬼似的猛抬起頭，“一百五啊？”
　　
　　“嗯。一個月?！备]晟淡淡道：“哦不，準確說是到期末考前，還有25天?！?br/>　　
　　兩人都像看鬼一樣看著他。
　　
　　只有謝瀾淡定，把卷子一收，掀開被子躺下。
　　
　　等竇晟關(guān)掉大燈爬上床，他才低低嘟囔著提醒了一句，“我不想喝沖粉的奶茶。實在不行就不喝?！?br/>　　
　　竇晟嗯了聲，“知道了。”
　　
　　第二天早餐還算正常。
　　
　　食堂有賣八毛錢的角餅，尺寸接近大號披薩的六分之一，分量夠足。謝瀾平時也就一塊角餅加蛋加豆?jié){，竇晟斥巨資一塊六買了兩張餅，搭上兩毛錢蘿卜干，免費粥打上兩碗，呼嚕呼嚕吃得比平時還多。
　　
　　“一塊八了，你日均六塊?！贝饔涌戳搜鄯旁诓妥郎箱浿聘]晟吃飯的gopro，頓了頓還是道：“豆子，胃病不能折騰啊?！?br/>　　
　　竇晟吃得很香，含糊道：“有數(shù)?！?br/>　　
　　王茍眼神如老父親般憐愛，“那你中午咋辦？”
　　
　　“午飯已經(jīng)有了，放心?！?br/>　　
　　謝瀾下意識瞟了眼某人放在身邊的書包，沉默不語。
　　
　　上午課間他偷著用了會手機，《弦上少年》的最新投票情況，他反超嘉達先生，雖然只超了個零頭，但破天荒頭一遭。
　　
　　發(fā)小段demo拉票的方法不錯，上一次熱搜風波確實給他微博上帶來了非常多路人，拉票空間不小。
　　
　　趕著中午大課間，謝瀾又寫了一小段，po上微博。
　　
　　名就瞎起，今天的叫《角餅八毛》。
　　
　　中午往食堂走時，他點開微博看評論。
　　
　　-2333好接地氣的名字
　　
　　-托腮，這不會是大貓的窮人食譜吧？
　　
　　-今日份轉(zhuǎn)發(fā)拉票get
　　
　　-輕輕，二貓不要讓大貓?zhí)I啊，他胃病
　　
　　謝瀾放下手機，用只有身邊竇晟一個人能聽見的音量低聲道：“或許今天我可以請男朋友吃午飯嗎？”
　　
　　“今天不用。”竇晟笑著拎著書包，“有著落?！?br/>　　
　　“……”
　　
　　要在食堂當眾cos兔子么。
　　
　　啃完青菜啃蘿卜的那種兔子。
　　
　　謝瀾懨懨地嘆氣，“我好像忽然明白你為什么要拖著最后一波來食堂了?！?br/>　　
　　竇晟搖頭，“不，你不明白?！?br/>　　
　　快到十二點，食堂已經(jīng)沒太多人了，自選窗口關(guān)了一大半，剩下兩個也幾乎賣空，戴佑和王茍徑直去吃牛肉面。
　　
　　牛肉面，七塊錢一大碗，非常實惠，但超過竇晟一天的預(yù)算。
　　
　　謝瀾排牛肉面時，竇晟就在他邊上的自選窗口。
　　
　　阿姨剛翻炒完最后一個補上來的菜，辣椒炒肉，掄起馬勺把菜出鍋。
　　
　　謝瀾默默瞟了眼竇晟，又瞟了眼辣椒炒肉的價格。
　　
　　兩塊九。
　　
　　竇晟隨手拿了個餐盤，遞過去。
　　
　　阿姨接過來道：“就這一個菜了，你要吃幾份？”
　　
　　竇晟笑道：“一份都不吃，我要一塊錢的米飯。”
　　
　　“干吃米飯啊，小伙子？”阿姨愣了愣，用小鋁盆盛飯，一塊錢的分量是一盆半，在餐盤上扣出一座小山。
　　
　　她把盛好飯的餐盤放在臺面上，竇晟淡定拉開書包拉鏈，“阿姨，就著熱鍋，能幫我扒拉扒拉這包菜嗎？”
　　
　　謝瀾：“？”
　　
　　阿姨：“？”
　　
　　竇晟從包里掏出那包菜。
　　
　　竟然還他媽洗過。
　　
　　“最近太窮，吃不起食堂了。”竇晟嘆口氣，“可以嗎？”
　　
　　戴佑和王茍相互掐大腿，掐的無聲尖叫，眼淚狂飆。
　　
　　謝瀾整個人都麻了，心疼阿姨。
　　
　　許久，阿姨才僵硬道：“倒是不費事，但……可能是我沒見過世面?！?br/>　　
　　她遲疑著接過那包菜，掏出來甩了甩水，“我就直接扔鍋里給你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