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兒?
月白本沉浸在高興里,聽到這個稱呼,心下忽生了不妙之意。
而等到陸夫人來到飯廳時,月白看見了她身畔跟著的年輕女孩兒,一時有點疑惑。
陸霄云家中人丁單薄,只有他和長兄二人,而陸老爺又是個和夫人鶼鰈情深的,故此也沒別的妾室。
那這個女孩兒,是誰?
“姨丈好!”跟著陸夫人的女孩兒顯然是個溫柔知禮的性子,她一張鵝蛋臉上杏眼圓圓,兩腮白里透紅,穿著件鵝黃的新式洋裙,上前就是一禮。
她連說話都是柔柔的,一雙遠山眉彎著,像極了戲文里所說的大家小姐。
月白見了,不由生出了一個預(yù)感,這個女孩兒的身份絕對不一般。
“這不是梁家的玨哥兒么?”陸夫人也是個溫柔脾性的人,她發(fā)髻挽著,臉上掛著笑,話語軟軟,“今日來府中玩的么?”
因為陸夫人和梁母的交情,梁墨玨對她也是恭敬的,他站起身行了個禮,繼而才溫聲講:“是。我那得了幾件好皮毛,特地給伯母送來的?!?br/>
陸夫人兩個兒子都不在身邊,見到梁墨玨很高興,點一點頭,拉著旁邊女孩兒的手,對她介紹,“這是梁府的二少爺,……玨哥兒,這是我娘家的表外甥女,也是霄云的未婚妻,淑珺。”
未婚妻?
月白像是被定住身一樣,大腦一片空白。
蘇淑珺是個溫柔性的人,經(jīng)陸母一介紹,便對梁墨玨一福身,翦水秋瞳里含著盈盈的光,她微笑打招呼道:“久聞梁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淑珺幸甚。”
她聲音尾調(diào)軟軟,倒不像是京都的人。
月白聽在耳里,莫名有了一股熟悉的感覺,來自她對家鄉(xiāng)的熟悉。
她咬了咬唇,心底鼓起勇氣,開口問道:“蘇小姐的口音好熟悉,不知蘇小姐是哪里人?”話一出口,月白心底的勇氣就消失了,她有點懊悔。這種場合,她身為丫鬟,是不該開口的,可她偏偏忍不住……
蘇淑珺移目光到她身上,見她是個丫鬟,可也沒有半分輕視之意,嘴角一勾,自帶了笑顏,“我是蘇州人?!?br/>
梁墨玨在此時開口,他亦溫著聲,有幾分疑問,“蘇小姐是蘇州人?倒是巧了,我這丫鬟也是江浙人士,怪不得你二人的口音有幾分像?!彼f完話,又看了蘇淑珺兩眼。
蘇淑珺含笑點頭,“鄉(xiāng)音難改,確實是巧。”極為落落大方。
對于蘇淑珺的落落大方,陸老爺十分滿意,他朗聲笑道:“這淑珺啊,是夫人娘家的表外甥女,小時候也是常和霄云一塊兒玩耍的呢?!?br/>
小時候……
月白垂下眼眸,心中思索,眼中黯淡。
而梁墨玨卻又問道:“不過蘇小姐是何時來的京都,上回我來拜訪伯父時,還沒見過蘇小姐。”
耳朵一動,月白也被這個問題系住了心思,她雖然垂著眼,可仍豎著耳朵傾聽兩人間的對話。
蘇淑珺是何時來的京都?而陸霄云又為什么從未和她說過呢……
“玨哥兒上回來府中,還是三個月前呢。而珺兒是在兩月前來的京都。”陸夫人已經(jīng)落座,蘇淑珺仍舊站在她身旁,極為懂事的模樣,這讓陸夫人拉過她的手,極為滿意地拍了拍,并講:“這事兒原本是想再早些時候?qū)B兒接來,直接定了的??烧l承想霄云自個兒參了軍,也就只能先擱置下來?!?br/>
兩個月前?月白心中如遭雷擊,那時她和陸霄云早就相逢,可他卻一點兒都沒和她提起!
甚至……
甚至還約好要和她定終身。
她一時心亂如麻,三魂七魄都飛走了一大半。
“啊……原是如此。不知蘇小姐如今在做些什么?”梁墨玨察覺到了月白的不對勁,可他沒有說什么,反而繼續(xù)詢問著蘇淑珺的事。
他眼皮子輕輕一垂,掩去眸中的暗色。
“我在家鄉(xiāng)時,便在私塾中讀書?,F(xiàn)在來了京都,姨母依照我的心愿,又將我安排在新式女學(xué)中上學(xué)?!碧K淑珺一一答道,她略帶感激地朝陸母和陸父笑,又說:“今日得假,便陪姨母一同去寺中禮佛。”
這寥寥數(shù)語,便介紹了自個兒。她并不像前朝的舊式女子,只懂些女訓(xùn)婦德,而在陸家,她也很受尊重。
月白頭微微低著,心中紛亂。她也知道新式女學(xué),里頭的學(xué)生都是大家小姐或是品學(xué)極優(yōu)的女子,蘇淑珺這樣的人,想必是兩樣都占了的。
無故的,她心里前所未有地生出了自卑來。
她滿心沉浸在和陸霄云的回憶中。如果當(dāng)時蘇淑珺來了陸家,那陸霄云為何又要和自己那樣……
雪夜月下,難道只是一場笑話么?
“梁公子,你這位丫鬟臉色似乎有點不好,可是哪兒不舒服?”蘇淑珺心思細膩,注意到了月白的不對勁,和陸母對視一眼,接著開口使人來,“青青,給這位姑娘倒杯水?!?br/>
她和陸母來時,身后便各跟著丫鬟,跟在她身邊的一個圓臉丫鬟聽了令,立即就轉(zhuǎn)身去倒了杯溫水,遞給月白。
月白咽下口唾沫,她明白這是在陸家,由不得她失魂落魄,于是便接過青青倒來的水,并謝道:“謝謝蘇小姐?!苯又鴥墒治罩K,輕輕喝了兩口。
看著蘇淑珺的模樣,月白的心里只有點悵然。
若蘇淑珺是個跋扈張揚的人,她便不會如此悵然,可蘇淑珺卻是個溫柔知禮的淑女。
月白在她面前,只生出無限的自慚來。
“多謝蘇小姐了?!绷耗k也道了聲謝,他轉(zhuǎn)而看向陸母,含笑夸贊道:“我聽聞過,那新式女學(xué)里教授的課程大多是德文、英語還有物理、化學(xué),蘇小姐既能入學(xué)那兒,想來必然是個極優(yōu)秀的人?!?br/>
陸老爺和陸母雖都是很重規(guī)矩的人,可對于自家的人,他們也懷著柔軟的心,更何況在他們眼里蘇淑珺已然是陸霄云之妻,只等陸霄云回來了。
“我和你伯父,又不是古板的人。淑珺本就出身書香之家,她祖父也曾是前朝欽點的探花郎,因此呀她自幼飽讀詩書,也精通琴畫之道。”陸母和蘇淑珺有著血緣關(guān)系,對于蘇淑珺被夸贊,她臉上也有著光,便講:“她來了京中,雖是定好給霄云做媳婦兒的,可她既有滿腹才華,陸家也不能耽誤了她。我和你伯父就從了她的心愿,送她去新式女學(xué)讀書……將來和霄云也有話說,你說是不是?”
陸母字字句句,都透露出一個信息——她和陸老爺都非常滿意這個未來兒媳,以及,她和陸老爺也極重出身。
“是,是,伯母說得自然是?!绷耗k點頭應(yīng)道,他眸光流轉(zhuǎn),忽而又問,“可如今也是民國年間,以前那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的道理是行不通了。現(xiàn)在都講究婚姻自由了,不知小公子可滿意這件婚事?而蘇小姐可是也……?”
他要問的是陸霄云的想法,問完這句話,梁墨玨頭輕輕一偏,余光掃過月白,她面色蒼白,看起來有點脆弱,但眉眼間有股堅韌。
“霄云那孩子,前途一事已經(jīng)由著他了,難道婚姻之事也由他隨便亂選么?”陸老爺這時候不贊同地搖搖頭,喟嘆道:“你說的婚姻自由,我和夫人都知道。原本也是想由著霄云的意的。只是去年王家那事兒……實在是令人后怕。也是從那后,我和夫人便立刻選了淑珺來,自然了,這也是淑珺愿意的。若淑珺不愿意,我和夫人又怎能勉強她呢?”
去年王家那事兒指的便是在去年春時,京中有名的大族王家幼子戀上一個上海的歌女,不惜為此拋棄早就定好的婚事,讓王家顏面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