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學(xué)位的課程大多安排在每周六和周日的上午，洛枳因為周五晚上看美劇看到深夜而起晚了。她一路氣喘吁吁地小跑著沖向教學(xué)樓，書包在屁股后面一顛一顛的，讓她覺得自己像一匹挨鞭子也跑不動的老馬。
　　?
　　??洛枳從后門溜進(jìn)去，很小心地關(guān)門，生怕弄出一點兒聲響。
　　?
　　??還好是很大的階梯教室。雖然現(xiàn)在的老師早就看慣了學(xué)生遲到早退，甚至宣布要點名了還留出一段空隙來，讓學(xué)生有充足的時間發(fā)短信趕緊把朋友叫過來，她卻仍覺得難堪。
　　?
　　??洛枳悄悄按下折疊椅，坐到了最后一排，一抬頭，看到了盛淮南，就坐在自己的正前方。
　　?
　　??還沒來得及想別的，她就又聞到很清香的碧浪洗衣粉的味道慢悠悠地飄過來。洛枳啞然失笑。
　　?
　　??高中時她曾經(jīng)和盛淮南擦身而過，嗅到過這種味道。她后來站在家樂福的洗衣粉貨架前，拿起每一種品牌的每一種香型，偷偷摸摸地湊到鼻子下聞過去，像只剛修成人形的神經(jīng)病警犬。
　　?
　　??后來，她只用這個味道的洗衣粉來洗衣服?？扇耸菬o法聞到自己衣服上的香味的，那些香氣只能有一個發(fā)源地，只能在偶然的相遇中沾染，她獨自一人怎樣刻意去浸泡都毫無意義。
　　?
　　??比如此刻。
　　?
　　??洛枳石化一般盯著他微垂的后腦勺兒。原來故事還沒有結(jié)束。一種單純的喜悅從心中升騰起來。
　　?
　　??沒有人不希望上天站在自己這一邊，她也一樣。從高中開始，一切巧合都能被她賦予某種特殊意義。
　　?
　　??而這一次，那個從天而降的大柿子，就像是《命運交響曲》里的那一聲鑼響，預(yù)示著一切的開端。
　　?
　　??現(xiàn)在她又遇見了他，在這個課堂上，她還會遇到他很多次。
　　?
　　??這堂法律導(dǎo)論課忽然變得極有意義。
　　?
　　??盛淮南身邊的男孩子好像就是那天在咖啡廳門口落荒而逃的那位。干凈立體的側(cè)臉，黑黑的，笑起來很溫暖。
　　?
　　??“這門課教材怎么他媽的這么厚啊，我昨兒去教材中心買的時候才覺得不對—期末考試居然是閉卷，這不得背到吐出一盆凌霄血??！”男生怪叫了兩聲，在鬧哄哄的教室中聽得不是很清楚。
　　?
　　??盛淮南沒有說話。
　　?
　　??那個男孩子又抱怨了幾聲，然后忽然伸手勒住了盛淮南的脖子，說：“你他媽的能不能別玩了！這又是什么??？”
　　?
　　??盛淮南的聲音很好聽，那種語氣比和女孩子說話時要隨意粗獷些。
　　?
　　??“《逆轉(zhuǎn)裁判4》，高中時只玩過前三部。懷舊一下?！?br/>　　?
　　??“懷舊個屁，你丫聽沒聽我說話！”男孩子仍然卡住他的脖子搖啊搖，胳膊肘向后一拐，碰翻了后面洛枳的水杯—還好桌上沒有放書，只是幾張演算紙，剛剛從書包里掏出來。不過，她本人就比較慘了，進(jìn)門前剛剛接的熱水沖咖啡，濺了一身。
　　?
　　??衣服倒不要緊，關(guān)鍵是，很燙。
　　?
　　??她倒抽一口涼氣，身邊坐的女生大叫了一聲，吸引了周圍人的大半目光。
　　?
　　??那個男孩子顯然嚇傻了，連句“對不起”都說不出來，只是回頭張大嘴盯著洛枳。她手忙腳亂地翻著書包，突然前排伸過來一只手，遞著一沓紙巾。
　　?
　　??抬頭一看，是盛淮南，他正嘆氣說：“對不起。”
　　?
　　??洛枳寬容地笑笑，接過紙巾道謝，然后一邊擦衣服，一邊用紙去吸收桌子上的“汪洋”。
　　?
　　??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哭笑不得地看看自己沾了很多紙屑的淺藍(lán)色襯衫，世界地圖一樣狼狽。洛枳抬起頭望了望那個“石化”了的男生，舉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說：“該回魂兒了，別害怕，我不會哭著讓你賠的?！?br/>　　?
　　??那個男孩子終于恢復(fù)了神志，急急忙忙地說：“對，對不起?！?br/>　　?
　　??可能還停留在上次她留給他的心理陰影中，這次怕得直接結(jié)巴上了。
　　?
　　??她有點兒無奈，只好一個勁兒地擺手說：“沒事沒事，真的?！?br/>　　?
　　??盛淮南眉頭微蹙，表情復(fù)雜，半天才緩緩地說：“你不疼嗎？這么燙的水?！?br/>　　?
　　??“啊，有點兒。”她還是笑，“沒事了，我皮厚，聽課吧。”
　　?
　　??坐回座位的時候，洛枳輕輕摩挲著自己的小腹和大腿，其實真的有點兒疼，不過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鄰座已經(jīng)幫她尖叫過了。
　　?
　　??這樣倒也好，不用費心去想如何和他打招呼了。
　　?
　　??講臺上的老頭子還在絮叨法律導(dǎo)論的課程結(jié)構(gòu)和學(xué)習(xí)的必要性，但是所有的單句都左耳進(jìn)右耳冒，沒有意義。
　　?
　　??她出神地盯著黑板上方的投影屏幕，嘴角慢慢浮上一抹笑，狡黠而溫柔，臉龐都成了蜜色。
　　?
　　??余光感覺到別人的視線。原來，單手托腮、皺著眉頭的盛淮南正斜倚在桌子上回頭打量她。
　　?
　　??洛枳有點兒窘，歪了頭，想張口問他怎么了，卻看到他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地一笑，很快轉(zhuǎn)過去了。
　　?
　　??張明瑞看見盛淮南出神的樣子，也回頭去看。
　　?
　　??“喂，還魂兒了！”他趴到盛淮南耳邊說。
　　?
　　??盛淮南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低頭翻開課本看目錄。
　　?
　　??“看上了？我覺得不錯。內(nèi)外兼修，平易近人，性價比肯定特別好?！?br/>　　?
　　??“滾。你這兩天看廣告看多了吧，你以為是幫老大攢電腦啊?！笔⒒茨掀ばθ獠恍Φ匾贿肿?。
　　?
　　??“少跟哥們兒裝。要不然你看什么??？”
　　?
　　??盛淮南愣了愣，沒有說話。
　　?
　　??洛枳很快知道了盛淮南欲言又止的原因。
　　?
　　??老師剛宣布休息十分鐘，他就轉(zhuǎn)過來問：“你真的不疼？”
　　?
　　??洛枳被他氣笑了：“你好像特別希望我喊疼?！?br/>　　?
　　??肇事者反而事不關(guān)己地來看熱鬧，笑嘻嘻地說：“美女你別理他，他有熱水情結(jié)。我要是沒記錯，當(dāng)初他認(rèn)識初戀女友，就是因為他不小心一杯熱水潑到那個女孩身上，把人家燙得齜牙咧嘴，他被罵了個狗血噴頭。我們少爺不巧是個受虐狂。弱水三千，就等著一瓢來潑?！?br/>　　?
　　??盛淮南這次沒像在咖啡廳那樣反應(yīng)明顯，只是一副對舊事重提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樣子，好像早就料到對方會揭短，輕輕地笑，不否認(rèn)，也不生氣。
　　?
　　??洛枳愣了一下，立刻轉(zhuǎn)頭看著那個男孩子，說：“你想暗示我什么嗎？你也潑了我一身熱水，我現(xiàn)在是不是該把你罵得狗血噴頭呢？說不定我們之間有緣分？！”
　　?
　　??男孩窘住，滿臉通紅，而盛淮南已經(jīng)笑得伏在桌子上直不起身了。
　　?
　　??“你真的沒看上她？”老頭子繼續(xù)講課，張明瑞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卻沒有笑。
　　?
　　??“你老問這個干嗎？”盛淮南低頭認(rèn)真地抄著筆記。
　　?
　　??張明瑞的筆尖停頓了一下，抬起頭看一眼講臺，蓋上筆帽，很隨意地問：“你們是高中同學(xué)？叫什么名字??？”
　　?
　　??盛淮南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
　　??“要我介紹一下配置和型號、預(yù)算多少嗎？”他笑嘻嘻地看著漲紅了臉的張明瑞。
　　?
　　??張明瑞臉紅的樣子很少有人能看出來，因為他太黑了。
　　?
　　??“經(jīng)濟(jì)學(xué)院國貿(mào)系，洛枳，洛陽古城的洛，枳，呃……‘橘生淮北則為枳’的枳……好像是吧。”盛淮南多此一舉地解釋了洛枳的名字之后，生澀地停頓了一下，“而且是我們高中?；ā辽偈蔷C合排名上的?；ò?，有才有貌有德，聽說還單身，可行性上來講，你有戲。”
　　?
　　??張明瑞勉強笑了一下，沒有搭茬兒。
　　?
　　??“喂，怎么不說話，腦子里想計劃呢？”盛淮南笑道。
　　?
　　??他還是沒有回答。盛淮南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地說了這么多，一個勁兒打趣，然而無論如何他都只能勉強地一笑。
　　?
　　??盛淮南也不再講話，兩個人安靜地抄著筆記。
　　?
　　??張明瑞并不是個太過粗神經(jīng)大大咧咧的男生。他清楚地聽到，有些東西在他們的沉默中慢慢死掉了。
　　?
　　??下課后，洛枳正在整理書包，看到那個潑水的男孩轉(zhuǎn)過來面對著她。
　　?
　　??“請你吃冰激凌，賠罪?！?br/>　　?
　　??洛枳很驚詫，她看見盛淮南的臉上同樣寫滿了意外，然而只是很短的一瞬間，隨即他就把書包往肩上一掄，朝她眨眨眼，笑著在張明瑞耳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了句“別給哥們兒丟臉哈”，然后很快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