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陵園,付雪梨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她手里捧著路上臨時買的紙錢和鮮花,慢慢拾階而上。
墓碑上有一張古老的黑白合照,一男一女微微笑著,男人英俊,女人柔婉。皆是年輕時的容顏。
——付雪梨的親身父母
她茫然地盯住那張照片,眼睛應(yīng)激性地眨了眨,不知道該說什么。放下白菊,又脫力地蹲在一邊,發(fā)了很久的呆。過了半天,才想起要燒紙。
“爸...”略停頓以后,又艱難地喊,“媽!
話出口后,鼻腔酸脹地難以忍受,眼里滾燙的淚水終于忍不住落下來。她忙抬手胡亂地去擦,苦笑道,“其實我知道.....我可能做錯事了,但是今天我才敢承認,是不是很膽小懦弱?”
“有一個傻瓜他很愛我,很愛很愛我。”付雪梨下巴墊著膝蓋,整個人蜷縮起來,把火點燃,哽咽道,“我總以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說了!
付雪梨感覺嘴唇在哆嗦,說著說著就自己笑起來,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地流。
她知道的,其實許星純什么也不會對她說,于是她也就假裝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馬萱蕊的話,字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向她的心臟。
把付雪梨一直以來自欺欺人,拿來自我安慰的一層表皮碾碎地稀爛。讓她全身血管筋脈感覺被斷掉,五臟六腑全部凍結(jié)。
付雪梨呼吸困難,止住話音,頓了一會,“你們把我生下來,可能就是一個錯吧。這幾年,我感覺自己活的像個笑話,我埋怨很多人,埋怨叔叔,埋怨你們,甚至我還埋怨過他。我埋怨他,為什么我給不了他長久的愛情,他就要拋棄我,從此消失。”
“我多怕寂寞啊,我舍不得他的,但是他這么多年都沒有回來了。”付雪梨感覺有咸濕的淚水掉進口里,“我也想過去找他,可是日復(fù)一日地害怕,我會犯你們這樣可笑的錯誤。”
“我只是覺得他適合更好的女孩!彼钌盥裣骂^,“但是我知道,我不敢承認。這些全都是冠冕堂皇,讓我能心安理得,好好過日子的借口!
是的。
直到現(xiàn)在,付雪梨才敢承認——許星純過了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沒有一秒放棄過喜歡她這件事。
付雪梨從小就看得清身邊人,誰和誰相配,誰和誰不合適。
她知道兩個世界的人不應(yīng)該在一起。
這是她一直都懂的道理。
可是她還是辜負了許星純這么多年。
讓他獨自傷心難過這么久。
轉(zhuǎn)眼日漸黃昏,只有付雪梨一個人安靜坐著,堅持看著把紙燃盡。似乎只要這團火燃盡,往事就能干干凈凈,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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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純,我想好了。”
在付雪梨這句話說完的一瞬間,電話那頭,沒了聲息。
哭得太久,她聲音完全嘶啞了,頓了頓才能繼續(xù),“如果你想聽,我在臨市,我現(xiàn)在就能來找你。”
“...你在哪。”許星純問。
付雪梨堅持道,“我來找你。”
那邊過了好一會,才打破沉默,說出一個地名。
——他們分手的地方。
好像過了很多年,又好像只過了幾天。這所大學(xué)哪兒都沒變,熟悉到一樹一木,樓亭建筑。晚上七點以后,校園里的路燈亮起。來來往往許多結(jié)伴的學(xué)生,老師和大學(xué)生混雜在一起,分辨不太出來。女生宿舍樓下,有一對對抱在一起如膠似漆,怎么也不分開的情侶。
這是付雪梨讀的大學(xué)。
路燈昏沉,暗暗淡淡的光線模糊了他的臉。許星純坐在那,一動不動。還穿著昨天已經(jīng)有些臟了的警服,做著就像過去好多年,日日夜夜,他在做的事情一樣。
等著她。
在許星純身邊坐下的瞬間,付雪梨微不可見,輕輕發(fā)抖了一下。
空氣里有黏膩的水汽,讓呼吸無法正常。
兩個人不知道安靜了多久,三分鐘、五分鐘,或者更長。她終于開口,語速很緩慢,“許星純,我想跟你說一個事情。”
“...嗯。”
付雪梨把自己手機拿出來,訂了一個鬧鐘。
只有五分鐘。
她知道他正在看著她,然后說,“你應(yīng)該知道是什么意思,五分鐘之內(nèi),我就可以講完!
心底一陣窒悶。
付雪梨說了在腦海里排練過數(shù)百遍的一句話,“今天,是我親身父母的忌日!
和許多年前一樣,那天也是一個很普通的忌日。
上完墳后,在家里擺著照片,付遠東、付城麟,還有付雪梨一起吃了頓飯。
這是每年都有的形式。吃完后,付雪梨約好了朋友,打了個招呼就出去。因為從小就跟著付遠東長大,她對親身父母并沒有太過濃重深厚的感情。
忌日那天下著雪,在路邊想打的,卻怎么也打不到。等的不耐煩了,付雪梨只好返回家,準備拿鑰匙開車自己去。
開門后,客廳空曠極了,齊姨也不知道去了哪。根本沒人,只是多了一雙鞋子。
付雪梨奇怪。
想叫人,然后走上樓。
書房的門虛掩著,她看到付遠東一邊倒酒,嘆氣搖頭。付雪梨聽到了自己母親的名字。
她推門動作一頓,站在原地沒出聲。
家里的狗懶散地趴在不遠處,懶洋洋搖著尾巴看著主人奇怪的行徑。
付遠東旁邊的好友勸道,“都過了這么多年了,你把阿娟和阿坤的女兒也養(yǎng)到這么大了,他們不會怪你的。”
付遠東重重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我,催著坤哥回家解決事情,他不會賠上自己的命,還有阿娟......”
友人急忙說,“總歸要拆伙的,阿娟對阿坤早就沒了感情,當初年輕,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
付遠東:“他們本來不會死在那種地方。那時候我年輕莽撞,只想著做生意,只想著和愛的人在一起。我和阿娟的事被坤哥看到,是我對不起他,這些年想一想,早些年也是一起扶持過來的...”
——聽到這些話,付雪梨要瘋了。
無法消化這些信息,她登時只覺得窒息,往后退兩步,感覺整個世界觀都即將被顛覆了。
以往無數(shù)的困惑瘋狂涌上來。
為什么付遠東這么多年不結(jié)婚?
為什么她偶爾能感知到付遠東總是會對她流露出過分哀傷的神色?
為什么付遠東對她比對付城麟還好?
為什么自己的堂哥和叔叔,都對那個嬸嬸閉口不談?
為什么付遠東總說是欠她的?
哦...
原來是這樣...
付遠東和付遠坤準備做一個工程,可是拆伙資金跟不上。當時已經(jīng)在談合同,每天都要應(yīng)酬。那段時間兩人又因為付雪梨生母的事情吵得很兇。
有一天晚上下雨,付遠坤一直不和付遠東見面。付遠東跑去他們家里,兩人又大吵了一架。最后付遠坤氣的摔門而去,阿娟緊緊跟上去追。
深夜路太滑,一個車酒駕,正好撞死了兩人。
付雪梨沒有歇斯底里沖進去質(zhì)問,她只是麻木地走下樓,一個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直到?jīng)]有力氣,栽倒在路邊,才感覺有淚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