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時候，狄阿鳥那支馬隊打前站的騎兵也到了下八戶。
　　
　　????他們了解一下周圍情況，打馬盤旋了一會兒，就著急回去通報，等日上三竿，狄阿鳥一行車騎步來到。下八戶聚集起來的人們還以為他們是趕來發(fā)喪的，全接了出來，撒力罕也帶著親族出來，遠遠堆一地。
　　
　　????狄阿鳥下馬上前，掃一眼就愣住了。
　　
　　????雖然游牧人中有婚喪嫁娶，髡發(fā)宴飲的習俗，說是凡人死去，是要回到長生天的身邊，但只要不糊涂的人又怎么能不知道？
　　
　　????這個人死了，離開了塵世，他自己的親朋又怎么不帶戚容？便是強顏歡笑，也不過是借以掩飾悲傷罷了。
　　
　　????有人問他們是不是發(fā)喪來的，也有人為他們什么都不知道生氣。但更多的人知道他們一無所知，站在他們那里講是怎么一回事。狄阿鳥聽完轉述，二話不說，請人讓開，請出董國丈，派兩名衛(wèi)隊的犍牛護送自己的車駕去接尸骸，雖然那車上頭插滿箭枝，帶有王室標志的車簾也被毀了，但是高大堅固，外包銅皮。
　　
　　????眾人開始感到遲疑。
　　
　　????這不是一輛車是否貴重的問題。
　　
　　????大概薩滿教害怕人拋尸野外任狼啃噬，會有人跑去扒光死者的衣物，傳出風俗，死者的衣物和運用使者的工具會沾染魂魄，讓活人忍受死者的折磨，身患各種不潔凈的病痛。狄阿鳥提出用他的車去運送，那就意味著他這輛車駕會被毀掉，甚至焚燒，看著那高大結實的車體，人們都是不忍心的。
　　
　　????他們生怕這些年輕的軍士不熟悉風俗，就代撒力罕這樣的家屬問：“你們這輛車不打算再要了么？”
　　
　　????狄阿鳥回答說：“要。修一修還能用，為什么不要？”
　　
　　????他們就提醒說：“可是有風俗呀？”
　　
　　????撒力罕也擠了進來，一眼就望到了狄阿鳥。
　　
　　????他不免發(fā)愣，雙方的關系，仇人也好，國王和民眾也好，愛恨交織也好，他極為欽佩狄阿鳥所作的一切。
　　
　　????那一次在軍營里見面，很多時候他都在自己的腦海里重現(xiàn)，這一次，他只一眼看過去，就斷定這個軍士不是狄阿鳥本人，也是狄阿鳥家族的人，因為長得太像。他沒有想好自己要不要說話，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好，聽眾人心疼那車，卻是在想：他要是國王或者國王家的人，這車沒了還能再造，可我阿弟的性命沒了就沒了，還比不過這一輛車么，無論它如何高大堅固，哪怕鑲滿金磚，它也沒法和我阿弟的性命比。
　　
　　????狄阿鳥打消眾人的疑慮，揮手讓自己的人出發(fā)，說：“謝謝你們的好意。我這輛車卻是不一樣，只有沾染了守衛(wèi)東夏的巴特爾之魂魄才會更加牢不可破。我回去修修，還會用它，會一直用它。用它提醒和鞭策我自己，以一樣的血肉之軀來保衛(wèi)我們的東夏，保衛(wèi)我們草場和百姓?！?br/>　　
　　????撒力罕猛地抬起頭。
　　
　　????他肯定這就是狄阿鳥，別人聽不懂，他聽得懂，也許全東夏的車運送了死人都會不吉利，只有他的車，要承載巴特爾的靈魂。
　　
　　????他像賭氣一樣，沙啞地說：“不。我不用你的車。我家里有平板車，我不能把阿弟的靈魂留在你車上，我要讓他回家?！?br/>　　
　　????狄阿鳥試圖說服他：“請你不要太愛惜這些器物，車再高再大，不比巴特爾高貴而英勇的靈魂，他們只會潔凈這輛馬車，潔凈我們這樣的東夏將士，這也是每一個為東夏戰(zhàn)死的人死前應有的尊嚴和體面。我請你接受。虔誠地感謝你有個英勇的阿弟?！?br/>　　
　　????說到這里，他還捫胸，作了一揖。
　　
　　????撒力罕卻猛地眼淚迸出來，賭氣一樣說：“我不用。我有馬車?！?br/>　　
　　????但他沒堅持把車留下，而是掉頭往身后走，走得大步流星。
　　
　　????狄阿鳥提醒自己的人說：“要把他帶上一起去。你們誰把他找回來?！?br/>　　
　　????撒力罕掉頭跑回家，他回來了，趕著一輛馬車，直奔鄉(xiāng)旗的方向，狄阿鳥的馬車也出發(fā)了，兩輛車，一大一小，漸漸并駕齊驅。
　　
　　????狄阿鳥望著，便望著，忽然一個黨那的犍?？拷?，在他耳邊說：“他是撒力罕呀。就是那個草原上最受擁戴的首領之一，最善戰(zhàn)的人之一。沒想到他銷聲匿跡幾年，卻是在這兒生活。人們都說他和大王有仇。他阿爸因為不同意一起出兵，被老汗殺了。他是你的仇人。他執(zhí)意不用你的馬車，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出于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