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正統(tǒng)七年二月十二,黃道吉日。
春寒料峭。
京師西直門大街上,萬頭攢動、人潮洶涌,比一年一度大相國寺廟會還要熱鬧。
鎮(zhèn)守西北邊陲的撫遠大將軍,年輕的晉郡王葉邑辰因為大破突兀八部聯軍,戰(zhàn)功煊赫,今天將經由此門進入京師,入紫禁城扣闕,陛見天子,夸示軍威,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賀和當今皇帝的封賞。
為瞻仰大將軍王的風采,京師百姓闔城出動,涌上街頭,數萬人匯聚于此,
“后退!”“后退!”“都給老子退后!”
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門的兵丁們,手里搖著響鞭,聲嘶力竭地維持著秩序,這么冷的天,卻個個累出一身臭汗。
毫無存在感的人群中,隱見一個窈窕的身影鉆來鉆去,身形靈活,意態(tài)瀟灑,如魚得水。
“七姑娘,等等,等等我!呼……”一個清秀的小書童氣喘吁吁地追在這人身后,大冷天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了一層細汗。
“七姑娘”停了下來,轉過身,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后生,面容青澀,身量瘦小,一臉大病初愈的蒼白。穿一襲月白長衫,頭戴一頂青色方巾,一身打扮士子不像士子,商賈不像商賈,頗有幾分不倫不類。
這時站在那里直跺腳,恨不得上去捂住笨丫鬟的嘴:“笨蛋、笨蛋!怎么又忘了!我現在是公子!公子!”
她修眉俊眼的,皮膚白若牛乳,只要眼睛不瞎,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她是女扮男裝。倒在這里跺腳埋怨起小丫鬟來?!翱禳c,快點!我已經聽見炮聲了,晉王爺的儀仗怕是馬上就要入城了!”
小書童——準確點說是丫鬟曉月——終于追了上來,立刻展開細弱的胳膊,將七姑娘護在中間。
“姑娘!您身子金貴!小心別摔著!”曉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這兒什么人都有,七嘈八切的,您還是早些和我回府吧!”
七姑娘一雙靈活的眼睛東瞧西望,一臉的新奇和亢奮,看什么都新鮮?!叭艿艿囊路掖┲€蠻合身的……”看見小丫鬟緊張兮兮的樣子,不由抿唇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又不是沒有受過苦,怎么就變得這樣矜貴了!”
“您現在這樣,萬一要是讓太太老太太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好了,好了,一路上你都嘮叨了快一百遍了,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
七姑娘語氣中透著輕松愉悅,一點不擔心的樣子,“守門的媽媽收了咱們的銀子,會替咱們保密的。再說了,她又不認識我這個小姐,怕什么!”
“老太太輕易不出松鶴堂一步,太太又管著那么大一攤子事兒,哪里有空理會我這樣無足輕重的小小庶女!”
曉月還是不放心,“萬一王媽媽知道了,告到太太跟前,也是不得了的啊!”
“王媽媽領了銀子是肯定要回家的?!?br/>
“可是,萬一她提前回來了呢?”
七姑娘終于被小丫頭鍥而不舍的精神打敗了:“好好好!看完了晉王入城的儀仗,我一準和你回府去!行了吧?!?br/>
說完拉起曉月向前擠去。
曉月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心里暗自思量:七小姐自從生了一場大病之后,脾氣忽然變了。堂堂相府千金居然穿起男裝來到這種地方來,就不怕敗壞了自己的閨譽嗎?本就是個地位尷尬的庶女,要是讓她那位素來苛刻的嫡母知道了……
曉月打了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晉王葉邑辰的儀仗就快進城了,議論的、贊嘆的、問詢的,說什么的都有,說得都是同一人——晉郡王葉邑辰。
位高權重,血統(tǒng)尊貴,戰(zhàn)功彪炳,玉樹臨風……七姑娘聽進滿耳朵溢美之詞,心里暗暗吐槽:這貨國民度不低呀,和現代的大明星有的比!
聽了一陣子也就把七零八碎的信息拼湊出一幅畫面來:
晉王葉邑辰是太祖爺的親兒子,當今皇上的堂弟,正經八百的龍子鳳孫。大楚太祖武皇帝子嗣不旺,這些年來戰(zhàn)死的戰(zhàn)死,病死的病死,如今只剩下晉王這一顆獨苗苗。若非當年太祖爺遵從老太后遺詔,兄終弟及,將皇位傳給了弟弟太宗皇帝,指不定今天坐龍椅的就是這位爺!
葉邑辰今年二十三歲,他十二歲從軍,在西北軍中屢立戰(zhàn)功,踩著萬千突兀蠻子的尸首,從尸山血海中一步步升到西北大將軍的位子,手握二十萬勁旅。
前些日子突兀人的大可汗糾集草原八大部族,兵分四路進犯宣大防線,兵鋒極盛,宣大總兵連吃敗仗,損兵折將。皇上急派葉邑辰星夜馳援,晉王爺臨危不亂,硬是頂住了宮里和兵部的壓力,連棄四城,誘敵深入,把蠻子兵引到大同城下,然后來了個十面埋伏,一舉集結重兵,在城下大破敵軍,退敵千里,斬首萬級……
王爺得勝還朝,文武百官郊迎十里!
從死亡線掙扎著九死一生活下來的某一只,剛剛溜出府門就碰上了這件盛事。
七姑娘抬頭看看太陽,估摸著已經辰正時分了。
正在這時,人群一陣騷動!
“來了!”“來了!”
鼓樂齊鳴中,遠處的地平線上升起一片五顏六色的幡旗海洋,車水馬龍一片蕭殺中,浩浩蕩蕩的大軍儀仗開了過來。
人群沸騰起來。
旌旗招展,百樂鳴奏!
儀仗隊伍蜿蜒迤邐,越走越近,前隊已經開始在人們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中入城了,后隊還在數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