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嚴衡的女兒?嘿,嚴衡可真豁得出去,這般嬌嬌嫩嫩的女孩兒,就把她放到土石堡這等危險的地方來。
刀若辭暗想,不過看看那一幫身形氣質(zhì)都剽悍的大兵,心里倒也有幾分了然。
嚴楚楚的馬是千里挑一的駿馬,而這幫大兵看著都是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主兒,真要遇到緊急情況,便是打不過對方,護著她逃命還是沒問題的。
兵痞子們胡亂地同百姓們開著玩笑,有人向路邊饅頭店的老板求娶他的女兒,說若是這次活著回來,便要老板將女兒嫁給他。
饅頭店的女孩兒姿色只是尋常,她并沒害羞或斥罵,揭開籠屜,蒸氣冒出來,老板卻將一個饅頭當做暗器扔了過來,口中罵咧不休:“你個殺千刀的,想得倒美,老子的女兒千嬌百媚,如花似玉,豈是你這潑皮能肖想的!”
刀若辭皺了皺眉,饅頭去勢甚急,甚至發(fā)出些微破空聲,在民眾們的哈哈笑聲中,那兵痞一把抓住饅頭,大大地咬了一口,笑道:“好香,岳父這是擔心小婿餓著肚子,殺不了騷胡么?”
眾百姓哄然大笑,有人打趣饅頭店老板,讓他趕快把女兒嫁了,不然留到二十歲就成了老姑娘。
刀若辭盯著兵痞看了一陣,又把目光轉(zhuǎn)向老板。
兵痞也就罷了,畢竟當兵的吃的就是這碗飯,可這老板,剛才擲饅頭的那一下,既急且勁,準頭極好,看樣子也是練過的。
他暗自笑了笑,盡管驚訝,卻也沒當成一回事,想在這危險的地方立足,沒有兩把刷子原也不成,并不是人人都像嚴楚楚一樣,有一個當大將軍的爹,讓一幫子大兵保護她的。
盡管如此,也很難得了,刀若辭想,畢竟是個嬌滴滴的官家小姐,這樣寒冷的冬日,能夠穿著冰寒的鐵甲,騎著馬兒跟著隊伍例行出城巡查,而不是披著狐裘,坐在轎子里嚶嚶嚶地無病呻吟,這姑娘就已經(jīng)非常棒了。
黃昏的時候,隊伍回來了。
初冬的北地寒意已深,士兵和馬的頭上身上,卻都冒著騰騰的熱氣,顯得很疲憊,馬背上背著傷兵和死尸,人的衣服上和馬的身上,都濺滿了血,有的鮮血已經(jīng)凝固了。
他們在野外遭遇了胡人的斥侯隊伍,雙方打了一場,各有死傷,死者共有兩名,其中一名便是那開玩笑要娶饅頭店女兒的士兵。
百姓和留守的兵丁似是司空見慣,并沒有人大聲哭嚎,只是無聲地幫著扶傷兵下馬,將尸體擺在街邊,有人打了水出來,幫助死去的士兵清洗頭臉和身體。
饅頭店老板眼角似有淚痕,低聲咒罵著胡人,念叨著自己早上怎么沒扔一個肉饅頭給他。
那女孩兒一言不發(fā)地進店,抓起兩個熱騰騰的肉饅頭,放在那士兵的手邊。
百姓們七手八腳地幫著入殮,尸體被裝進棺材里,氣氛慢慢緩和,有人大著嗓門開始說話。
“楚楚呢,楚楚在哪里?”
女孩子清冷帶著點喑啞的聲音,從人群后邊傳出來:“我在這里?!?br/> 刀若辭循聲望去,看見了他這一生中最難忘的情景。
如血的夕陽照耀下,紅馬已經(jīng)成了血馬,那個漂亮的女孩子也成了血人。
她的頭發(fā)凌亂,被血粘成一綹一綹的,似乎已經(jīng)結(jié)成了冰,玄色披風上沾滿了血和說不清是什么的碎塊,整個人骯臟卻不狼狽,一雙眼睛依舊黑白分明,亮如星辰。
直到許多年后,刀若辭都記得那雙眼睛。
渾身浴血,像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鬼,但一雙眼睛卻是明亮清澈,像東方天際剛升起來的星星,刀若辭甚至從里面看出點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