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年,冬,桓溫上疏朝廷,意欲伐蜀。
這個時候,東晉皇帝又換了兩波,司馬興男的兩個同胞弟弟還沒切實(shí)享受過皇帝的紅利,就都英年早逝、撒手人寰,也實(shí)在難為了后宮的低等嬪妃,連爭寵上位的時間都沒有,就要被拉去給皇帝陪葬。
如今,帝位之上的司馬聃,還是個連乳牙都沒換的四歲稚兒。
而桓溫已任荊州刺史,持節(jié)都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諸軍事,長江上游兵權(quán)盡數(shù)握于其手,未等朝廷批復(fù),他便決定親率一萬精兵輕軍速進(jìn),直逼成都。
三日后,就正式啟程。
嬤嬤和司馬興男說,她該趁此時機(jī),好好整治一下府中姬妾。
她微微垂眸,淡淡一笑。
沒想到第二日,她的姑母安平公主卻來了,安平公主喪夫多年,養(yǎng)了幾個面首,整日寄情于山水,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她剛好游至江陵,想起這個多年不見的心肝寶貝侄女,風(fēng)風(fēng)火火便來了。
此時,司馬興男正在院中擺弄著花草,那根軟鞭,已蒙上了灰塵,她見到安平公主,差點(diǎn)以為是在做夢,手里的剪子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悲鳴。
安平公主一把將她摟進(jìn)懷中,半憐半斥道:“你怎么成了這樣?”
司馬興男那憋了好幾年的淚,終于如決堤的潮水般,一時三刻,全都涌了出來。
安平公主拉著她的手,同她講了一夜的話。
“南康丫頭,你可還愛他?”
“大約,還愛吧?!?br/> “南康丫頭,你可恨他?”
“大約,也恨吧?!?br/> “愛一個人,那便要不計前嫌;恨一個人,就頭也不回地走。你這丫頭,分不清愛恨,倒是苦了自己,不如,再給彼此一個機(jī)會?!?br/> 她大約是聽進(jìn)去了。還是姑姑的話最管用。
翌日清晨,她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黯淡了許久、蒙上了塵埃的眸子又亮了起來,她重新拾起了那根陪伴她十?dāng)?shù)載的軟鞭,打包好行李,扮作男裝,以外出巡游為由,光明正大出了府門,化名馬興,很輕松地混入了軍隊(duì)之中。
行軍前一日,桓溫照例巡視三軍,走到她面前的時候,緩緩移開了視線。
大約,是沒能夠認(rèn)出她來。
她長長嘆了口氣,有些喜悅,也有些愁緒。
錦行饒有興致地將自己的長發(fā)三兩下束成了個發(fā)冠,眨著眼問:“小八,若是我女扮男裝,你可認(rèn)得出來?”
慕八無奈地看著她,淡淡道:“你真的以為,他不知道?”
隨軍月余,她立了軍功,升級成了將軍近衛(wèi),日日在桓溫帳前侍奉,他雖然并不同她多言,但對她很好,無論去哪里,總是帶著她,還單獨(dú)配了營帳,算是對她的嘉獎。
過荊江之時,船只捕獲了一只鮫人,她聽說,那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深處的生物,大約是隨著海水倒灌、在江中迷了路。她有些好奇,夜里,來了籠外,這鮫人,不知是不是年歲大了,長著一頭皚皚白發(fā),在月光下發(fā)著淡淡銀光,好似并不會講話,只是默默看著司馬興男,眸里卻帶著藏也藏不住的憂傷。
司馬興男約莫是想到了自己,瞬間產(chǎn)生了惺惺相惜之意,頭腦一熱,便將她放了。鮫人在船沿上停留了片刻,或許是為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那眼中竟留下了一滴淚,那淚落在地上,化作了一顆滾圓的淺藍(lán)色的鮫珠,這鮫珠順著略微傾斜的甲板一路滾遠(yuǎn)了,司馬興男便要去撿,總算要追上的時候,面前卻陡然停了一雙長靴,一只手撿起了那顆鮫珠,那手背上,有一道有些時日的疤痕,她咽了咽口水,抬頭便見到桓溫正看著她。
她想,大約是要受到什么處罰。
可他卻淡淡一笑,將那顆鮫珠賞給了她,轉(zhuǎn)身離去了。
她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在甲板上又站了許久,才回了船艙。
桓溫兵貴神速,三戰(zhàn)三勝,不過耗費(fèi)三月便兵至成都城外十里陌,成都城內(nèi)人心惶惶。
成漢之主李勢,素來荒淫無道,不理朝政。此刻,正在溫柔鄉(xiāng)中纏綿悱惻,忽聞戰(zhàn)報,驚坐夢中,終于顫顫巍巍接見了許久不見的朝中大臣,蜀地易守難攻,還是一致決定做殊死抵抗。
刀劍無眼,暗箭傷人,錦行很富遠(yuǎn)見地拉著慕八躲在不遠(yuǎn)處的瞭望塔上,倒是個極好的觀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