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芯從舞臺上沖下來,沒入深沉的黑暗中。
她目標明確，徑直沖向永寧所在的方向。
由于地震突發(fā)，林老板的手下還沒來得及將他運走,倒是給了池芯動作的時間。
人魚驀然被一只濕潤溫?zé)岬氖治兆「觳?，一片死寂的眼中兇性一閃而過，隨即熟悉的氣息貼近而來,他霎時就放松了翁合的鱗片。
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池芯一邊死死將他護在懷里,一邊在混亂中飛出幾腳,準確無誤地將看守他的人踹翻。
永寧默默地收起了自己尖銳的指甲。
他沒有強調(diào),對付這幾個人,對如今意識已經(jīng)清醒的他來說輕而易舉,尾巴一甩就能將他們開膛破肚。
他只是小心地縮起自己碩大的尾巴,將自己貼在池芯的懷里，眼中的她在發(fā)著如斯光芒。
她從光明奔赴而來，只是為了他。
池芯沒注意到懷里的人魚神色的變化,即使他們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兇悍的戰(zhàn)斗,但是在池芯眼里，還是下意識地將他看成了當(dāng)初那個在山上,被變異虎追得驚慌失措的小男孩。
她將周圍的阻攔的人全部擊倒,底盤一沉，就將人魚的身軀扛在了肩上。
“堅持一下?！彼p聲說。
滋啦一聲。
地面的晃動已經(jīng)停止了,但是場內(nèi)的電源倏然斷掉，整個地下二層陷入一片徹底的漆黑。
人群更加驚慌失措,他們爭先恐后地向門口奔去,時不時有怒罵以及踩踏的聲音傳來。
池芯的視力經(jīng)過強化,比起尋常人來說要好很多,她尚且能辨認出黑暗中的輪廓，于是簡潔地辨別了一下方向，扛著人魚就要往門口而去。
人群中，林老板的臉一晃而過。
林老板顯然也受到了黑暗的影響，只是池芯的眼神太過有存在感，他透頭顱一動，正正地對上了池芯的目光。
他想要抬腿過來，但是周圍沖撞的人群擠歪了他，讓他瞬間又隱沒在人潮中。
池芯嘴角勾出諷刺的弧度，沒再關(guān)注那邊，護好身上的人魚，巧妙地融入人群，憑借靈巧的身形順利擠到了一層。
而看著池芯消失，林老板張口欲喊，卻又緊緊閉上了嘴。
老刁在旁邊護著他，大聲問：“老板，不需要抓住他們嗎！”
林老板微微搖頭，黑暗之中，沒人發(fā)現(xiàn)他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不需要?！彼f，“這個地方，在拍賣會結(jié)束之前是不會讓任何人出去的?！?br/>
聲音太亂，老刁沒聽清他在說什么，但他也不敢問，一聲不吭地將擠過來的人推開。
隱約中，他似乎聽到老板語調(diào)奇怪的低喃。
“原本我只是猜測，現(xiàn)在我敢肯定……那些人要找的人，怎么會讓她逃得出去呢?！?br/>
池芯不知道林老板的神神道道，她上來之后發(fā)現(xiàn)，方才不知道是爆炸還是地震的東西，造成的影響不小，連一層也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奔逃的人們。
她現(xiàn)在對這個市場的印象已經(jīng)降到的冰點，對那些因為踐踏而奮力嘶嚎的人，連一眼都懶得多看，直接憑借記憶，從進來的入口處沖了出去。
守門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出來得十分順利。
由于地下產(chǎn)生的混亂，地面上的市場也受到了影響，隱隱約約能聽到遠方叫喊和奔逃的聲音。
但這個入口本身比較偏僻，此時居然沒什么人。
池芯緊繃的身形微微放松，想到肩頭還扛著一個人魚，一貓腰鉆入土墻下的陰影中，一路貼著墻走，小心地避開有人聲的地方。
她一閃身，進入了兩棟樓中間狹窄的縫隙中。
“池姐姐……”
這個時候，一直乖乖待在她肩頭的永寧才發(fā)出細弱的聲音。
池芯連忙將他放下來，讓他貼著墻靠坐著，一邊緊張地檢查他胸前的傷口，“對不起，還痛不痛？剛才姐姐太心急，傷到你了?！?br/>
然而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之前連他胸前鱗片都切碎的地方，此時竟然已經(jīng)緩緩長出了新的鱗片，正不斷翁合著，蓋住底下的傷口。
永寧的眼睛一直在望著她，聞言笑著搖頭。
“池姐姐，我已經(jīng)變成一個怪物了，無論你對怪物做什么，我都不會怪你的?！?br/>
聽著他的話，池芯感到心口鈍鈍地痛起來。
和當(dāng)初龍騰基地里受苦的那些女孩們一樣，永寧也作為末世中犧牲的一員，被殘忍地踐踏著。
在末世里，男女都一樣，沒有一個逃得過。
池芯感到心疼，更感到憤怒。
“池姐姐，你快逃吧。”永寧說，“我已經(jīng)這樣了，不想再連累你。”
“說什么傻話。”池芯小聲呵斥，“既然我已經(jīng)把你帶出來了，又怎么會把你拋在這里不管，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永寧愣了愣，笑容有些發(fā)苦。
他小聲說：“我只是怕……你會嫌棄我?！?br/>
這副樣子，連他自己都不能直視，更何況是池芯？
那么美麗，那么強悍，又那么善良的池芯。
想起上一次在山中碰到她的樣子，再看看如今的狀況，永寧的眼角有些發(fā)濕。
池芯還待再說點什么，然而當(dāng)她一抬頭看到永寧的模樣，居然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
不知是否人魚基因自帶魅惑屬性，原先在末世里摸爬滾打，乍一眼只能說瘦削秀氣的少年，在恢復(fù)正常的神態(tài)后，居然有種精致中隱隱帶著蠱惑的氣質(zhì)。
他的眼睛包括睫毛泛著淡淡的青色，此時他眼睫微垂，瑟縮著肩頭，看上去竟然我見猶憐，極容易勾起人心底的施虐欲。
在意識到自己想什么之后，池芯立刻移開了目光，并在心中大罵自己禽獸。
永寧都這么慘了，你怎么還有心思想人家有多好看？
但是她一開始會看這部電影，其實也是被景修白的臉吸引來的……
捋清楚邏輯關(guān)系之后，她詭異地沉默了片刻。
而就是這短短的沉默，卻讓永寧誤會了。
他見池芯沒有反駁自己，垂下的眼中流露出一絲苦澀，比預(yù)想中更強烈的痛苦襲來，讓他呼吸都顫抖了一下。
他張口：“……你走吧?！?br/>
池芯一抬頭：“？”
她看到永寧傷心欲絕的表情，女性天生的母愛下意識地泛濫了一下，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別瞎說?！?br/> 池芯猶豫地伸出手，看到永寧沒有拒絕的意思，才輕輕地放到他的頭上，摸了摸。
“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擺脫困境。你的尾巴，現(xiàn)在能自由控制嗎？”
大尾巴在地上微微動了動，永寧點頭，“可以。”
池芯又問：“那它……只能保持這種形態(tài)嗎？”
永寧立刻意識到她在問什么，他臉上出現(xiàn)一絲猶豫的神色，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他這個態(tài)度，倒是讓池芯默認是否認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
永寧立即緊張地：“池姐姐，我會聽你的話，也可以戰(zhàn)斗，我只是，只是……”
他瞪大眼睛焦急地為自己辯駁著，列舉著條條不用被拋棄的理由，卻不敢提出這個要求，褪去鱗片的臉很容易忘記他之前有多么兇煞可怕。
池芯的心軟得不行，“傻孩子，我只是可惜……算了，你很久沒有正常吃過東西了吧，餓不餓？”
想到她跟著林老板的車隊這么多天，都沒有見過有人好好地給永寧喂過吃的，她也無意在他面前隱瞞，直接從空間中取出一些肉制品和面包，放到永寧手中。
永寧看著這些憑空出現(xiàn)的東西，愣住了。
“快吃吧?！?br/>
池芯兩腿并攏，在他身邊側(cè)坐下來，“不知道什么時候追兵就會過來，我們能休息的時間不多?！?br/>
永寧抱著這些吃的，半晌沒有說話。
當(dāng)池芯遲鈍地意識到不對，想要低頭去看他的時候，就見他肩頭猛地一顫，大顆的淚珠落到了食品包裝袋上。
池芯嚇了一跳，“永寧……？”
回應(yīng)她的，是人魚如小動物般一頭撞進她懷里的動作。
永寧蜷縮起身子，枕在池芯的腿上，發(fā)出壓抑許久的嗚咽。
池芯再次輕嘆口氣，也沒有再催促他，而是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fā)。
這頭變長的頭發(fā)也沒有再縮回去，手感十分細膩柔軟。
“池姐姐，你還記得，當(dāng)時我向你要過阿莫西林嗎？”永寧的聲音有些發(fā)悶。
池芯點頭，“記得，我要給你虎牙，你不要。”
“那是給我父親要的?！庇缹幍吐曊f，“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剛從一場火災(zāi)里逃生，被人擊中了要害，已經(jīng)要不行了，多虧了你的阿莫西林，才吊住了他一條命?！?br/>
“火災(zāi)？”池芯一怔。
永寧的腦袋小幅度地晃動一下，“其實我一直很恨他，他懦弱，無能，又膽小，還為了自己逃命拋棄了我，但是當(dāng)他那樣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還是……那是我的爸爸啊。”
這個描述，讓池芯心里泛出一絲不好的預(yù)感。
永寧的聲音里摻入幾分恨意：“可是那些人，那些人……”
池芯已然明白了。
林老板的手下殺死了永寧的父親，又看他年輕，可以用來試藥，試死了不虧，試成功了能在市場上撈一大筆好處。
即使早就對這件事有所猜測，當(dāng)真正從當(dāng)事人口中聽到的時候，池芯還是感受到一絲發(fā)指的寒意。
在末世里，沒有實力會發(fā)生多么可悲的事，她再次體會到了。
秩序崩壞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影響到了每一個人，如果不解決掉源頭，所有人都會被卷入這個漩渦，尤其是已經(jīng)被盯上的她自己。
池芯抿了抿唇，眼神堅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