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全部都是寂靜無人的空曠,武幸低頭看了看身上月白色勁裝沾染了血污的衣擺,一雙瘦弱的小小手掌,脫力的握著冰冷的金玉臂釧,武幸有些茫然,半晌,一屁股坐在了黃土地上,望著地面上的雜草發(fā)呆。
謝嫦此刻,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吧?
謝嫦雖死,但她把浮生蠱留給了武幸,武幸再也不用擔(dān)心,她會因?yàn)樯眢w內(nèi)不知名的蠱蟲發(fā)作而喪命了。
她捂住胸口時常會讓她覺得抽痛的地方,此時卻一片平靜,沒有任何感覺。
這世間唯二的兩個怪物,此刻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了。
逝者已逝,活著的人,路還是要繼續(xù)走下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武幸終于站起身來,踏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向著汝陰的方向走去,迎接屬于她的審判。
……
謝嫦將常陽伯府滅門的事傳到東陽時,正是七夕佳節(jié),仲夜星辰,與凡間燈火,連成一片,相映成輝。
常陽的民俗風(fēng)情與東陽有所不同,秋月慈早就想體驗(yàn)一番,可惜頭年來時因病困于房屋中,第二年可算是有機(jī)會了。
她邀程硯秋作陪,程硯秋雖覺得怪怪的,卻也欣然應(yīng)了,畢竟他孤家寡人一個,待在圣教內(nèi)看自家親妹子與教主膩膩歪歪,也實(shí)在是膈應(yīng)。
雖然七夕燈會,一男一女同逛是顯得曖昧了些許,不過程硯秋一直自詡與楊清竹同輩相交,在心中一直將秋月慈當(dāng)晚輩來看的,自己勸慰了自己一番,便也覺得沒什么了。
人潮熙攘,可因著程硯秋與秋月慈渾身的長相氣度,來往之間都會不自覺的與他們避開兩分,倒顯得兩人身邊沒有那么擁擠,走走停停,秋月慈佇立在了一家買燈籠的攤子面前。
小販熱情的招呼,“姑娘是買還是猜?若是買燈籠,價格各有不同,若是猜燈謎,只需十文錢,猜中哪個拿走哪個!”
秋月慈頷首,便從袖中捻出十文錢來,瑩潤雙眸四處打量著,似乎是在琢磨不定挑選哪個好。
突然眼前一亮,她看向空中一盞蓮花狀的燈壁,上面題著一聯(lián)詩謎。
有水凈又明,有日云無蹤,有心成愛憎,有人美姿容。
秋月慈出神的看著那一句,低聲念了出來,“有心成愛憎……”
程硯秋也看了過來,笑道,“有人美姿容,當(dāng)如你。”
巧笑倩兮,只是一個簡單的夸贊的形容詞,卻讓秋月慈有些紅了臉,她當(dāng)然知道程硯秋此語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單純夸贊她的容貌罷了。
這謎面如此簡單,又恰巧合她的心意,她便將手中的十文錢遞給小販,仰頭踮腳伸手去夠那蓮花燈,蓮花燈對于她的個子來說,掛的有些高了,她夠的有些艱難,程硯秋身形高大,便去幫她。
只是他一伸手,恰巧秋月慈經(jīng)過了一番努力,終于也夠到了那燈籠,程硯秋的手,便落在了那纖細(xì)的手掌上,肌膚接觸之時,便像在中間燃起了星火,驀然將兩人都燙了一下,程硯秋連忙收回手,假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將手背在身后。
秋月慈側(cè)頭看他,唇邊笑出梨渦,翦水秋瞳倒映出萬千星辰,“先生旁觀良久,適才伸出援手,莫不是故意?”
秋月慈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促狹的微笑,不經(jīng)意間又調(diào)戲了程硯秋一把。
程硯秋輕咳一聲,歉然道,“并非此意,是程某唐突了,明月姑娘勿怪。”
秋月慈掩嘴輕笑,一手執(zhí)起蓮花燈,歪頭看著他巧笑倩兮,“先生是正人君子,我卻有小人之心,可見我到底有多想讓先生來唐突我了?!?br/> 程硯秋一怔,似乎是沒有料到,秋月慈話語竟這般直白。
兩人正好走到了龍泉湖的邊上,湖邊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有許許多多的青年男女在湖畔放著花燈祈求好姻緣了,秋月慈似是忍耐了許久,今日終于解脫的感覺,大膽的拉住了程硯秋的手,“先生,我們也去放花燈吧,等放完了花燈,我有話對你說?!?br/> 程硯秋怔怔的被她牽著走,湖邊有提供紙筆供人寫心愿的攤販,秋月慈自然的放開了他的手,要了一只筆興致勃勃的在燈壁的另一面題詩。
程硯秋空握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感覺剛剛手中的溫香柔荑,仿佛是在做夢一般,有些不敢置信,竟覺得有些荒唐,卻隱隱又覺得,并不反感。
這時,一個黑斗篷的教眾神色焦急,腳步匆匆,穿過人群走到程硯秋身邊耳語了幾句,程硯秋頓時面色大變,凝重了起來。
他急匆匆的走到秋月慈身邊,后者似乎心有所感,筆尖的墨滴落在燈壁上,洇濕了燈紗,留下了一團(tuán)糟糕的墨點(diǎn),秋月慈蹙眉,眼睜睜的看著燈壁上白首與共的首字,模糊的看不出字跡。
“怎么了?”秋月慈不解的問道,瑩潤的眸子滿是探詢的意味。
程硯秋沉默了一下,不知該不該將這種事在這樣的情況下告訴秋月慈,更不知,該不該由他說出口。
良久,秋月慈意識到了什么,心頭涌起不好的預(yù)感,右手放下握著的筆,左手提著被描壞的蓮花燈兩步走到程硯秋的面前,扯著他的衣袖焦急道,“你說話啊?!?br/> 程硯秋最終還是把這件事全盤托出,秋月慈踉蹌了一下腳步,手中蓮花燈無力的掉落在地,澄黃的燭火歪倒,明亮的火舌肆意的肆虐燈紗,將燈壁上未干的墨跡全都吞噬殆盡。
“阿清他們,全都……?”
秋月慈感覺喉嚨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堵著,艱澀的說不出話來,她顫抖著聲音,“那我母親……?”
“無一生還?!?br/> 這四個字,程硯秋在處理教中事務(wù)時見過很多次,可從來沒有一次,讓他感覺這四個字如此沉重,如此說不出口。
他年少成名,在江湖上歷經(jīng)風(fēng)風(fēng)雨雨十幾年,見過的生離死別不計(jì)其數(shù),他從未有過憐憫不忍之情,可是此刻,他竟不忍看到秋月慈如此哀傷痛苦的模樣。
他拍了拍秋月慈瘦弱的肩膀,張了張唇不知該說些什么,最終還是無力的吐出兩字,“節(jié)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