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初桃頭上仿佛懸著一把看不見的刀,它在那兒,卻不知何時會落下。
夢里大姐失勢,紀初桃便努力阻止;宮門下祁炎帶血的劍刃,她亦可以相信那只是誤解和巧合……
可祁炎站在她面前,親口告訴她:不管阻礙在他面前的是誰,他都會一一蕩平。
宮變的血色交疊閃現(xiàn),紀初桃呼吸一哽,心中泛起尖銳的刺痛。
夢里怎樣都來得及扭轉,卻唯獨,不該從祁炎嘴里說出她最害怕的話來!
紀初桃心里難受,眼眶也不爭氣地濕紅起來。她不愿展露自己這副糟糕的模樣,抿唇繃緊下巴,轉身就走。
祁炎沒再跟上來。
酒意的燥熱褪下后,便覺寒意侵入骨髓,冷得人眼睛疼。紀初桃埋頭走到酒肆前,待壓下鼻根的酸澀,方整理好情緒,朝自己的馬車行去。
夜風呼嘯,將街市的燈籠吹得搖晃不已,一場凄寒的冬雨噼里啪啦地驟然降落。
拂鈴并未多問什么,只撐起紙傘遮在紀初桃頭頂,道:“殿下,這雨寒氣透骨,您快上車去避避罷?!?br/>
紀初桃點了點頭,踩著腳踏上車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還裹著祁炎的披風。
背后始終落著一道炙熱深沉的視線,直至她鉆入馬車,放下了垂簾。
馬車內(nèi)暖香無比,案幾上擺放著各色精巧的糕點果子,紀初桃抱著手爐坐著,耳畔只聽得見大雨的嘩嘩聲。
她沒忍住,掀開車簾的一角望去。
一場大雨將夜逛的行人沖得七零八落,眾人狼狽舉袖奔逃,尋找避雨之處。燈火寥落,街道一下就空蕩起來,地上落著不知誰家散落的帕子。
祁炎依舊保持著分別時的姿勢,身形輪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紀初桃微微睜大眼,心也仿佛一同被澆得濕淋淋的,低聲吩咐侍衛(wèi)道:“去給祁將軍送把傘?!?br/> 侍衛(wèi)領命,取了傘前去。
不一會兒,侍衛(wèi)折回來了,復命道:“殿下,祁將軍不愿屬下靠近?!?br/>
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紀初桃握著手爐的十指也越來越緊。
她盼著祁炎快些撐傘去避雨才好,然而過了片刻再看,那道漆黑凌厲的身影依舊站在雨中,像是一座孤寒沉默的石雕。
紀初桃忍不住了,急促道:“停車!”
馬車停下,一旁的拂鈴剛要開口,便見紀初桃拿起擱在案幾上的油紙傘,彎腰鉆了出去。
馬車還未停穩(wěn),她下去時一個踉蹌。拂鈴忙道:“殿下!”
“你們在此處候著,都別過來!”紀初桃撐傘站在雨中,喝令所有侍從。
雨水很快打濕了藕絲繡鞋和精美的杏紅裙裾,紀初桃跑得氣喘吁吁,隔著一丈遠的距離與祁炎相望。
他渾身濕透了,發(fā)絲滴水,冒著森森的寒氣。坊墻邊的燈籠被雨水澆滅,他的面容隱藏在濕冷的黑夜中,神情莫變。
這個硬脾氣的笨蛋!
紀初桃既生氣又心疼,蹙著眉頭向前,踮起腳尖將紙傘分他大半,一邊用袖子給他擦拭臉上的雨水,手有些抖。
祁炎眉毛和眼睫上都掛著冰冷的水珠,看著她,眼睛通紅拉滿了血絲。
紀初桃鼻根一酸,也跟著紅了眼睛,喘著氣慍怒道:“你素來連大姐的命令都敢違抗,怎么現(xiàn)在卻傻了,不知道躲雨的么?”
腕上一緊,她被拽入一個濕冷堅硬的懷抱中,如同撞上一堵墻。
要把她揉碎般緊緊擁住,那樣禁錮的力度,叫人分不清是愛是恨。
紀初桃墊著腳尖,被迫仰著頭,聽見祁炎嘶啞的嗓音自耳畔傳來:“為什么不要我了?”
紀初桃心臟一緊,淚水瞬間漫滿了眼眶,視野變成模糊的光影。
認識一年余,祁炎永遠是強悍桀驁的,游刃有余,睥睨眾生,仿佛天塌下來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記得中元節(jié)方天燈那晚,宋元白曾對她說:祁炎又狠又專情,即便殿下將來后悔,也甩不掉了。
那時她以為宋元白是在玩笑,因為祁炎看起來太強大,強大到好像不會為任何一個女人而停下腳步。
但他卻甘愿為她的一句氣話而乖乖站立雨中,沒有賭氣,不曾斥責,只是像害怕失去什么般緊緊禁錮著她,偏執(zhí)地問她一句:“為什么不要我了?”
“沒有不要你,祁炎?!奔o初桃哽著嗓子,輕輕道。
世上好男兒那么多,可誰也不是她的祁小將軍。
身子一輕,她被按在坊墻上抵住,手中的傘在磕碰中脫手,咕嚕嚕滾在路邊。
坊墻有一截矮小狹窄的檐,剛巧能護住紀初桃不被淋濕,但祁炎的整個身形則被暴露在雨水中。
他俯身籠罩著紀初桃,下頜滴水,微紅的眼睛定定地鎖住紀初桃,浸透了雨水般濕冷而又沉重。
“祁炎,別淋雨了!”紀初桃努力舉起雙臂,手搭涼棚遮在他的頭上。
祁炎卻拉下她的手臂,屈膝抵在她的腿-間,狠狠地吻了她。
他的唇有些冷,紀初桃難以呼吸,被親到發(fā)痛,支吾了一聲“祁炎”,欲要稍稍推開他,卻被捉住腕子壓在冰冷的墻上。隨即下頜被捏住,退無可退,只能仰著頭顫抖著承受這個似是確認、又似是懲罰的深-吻。
紀初桃仿若在洪流中顛沛,死過一回般,舌尖痛麻,眼前一陣接著一陣發(fā)暈。
等到意識回籠,感官復位,才發(fā)現(xiàn)祁炎正低著頭擺弄她束腰的絲絳。
“哎,等等!”紀初桃眼睛濕潤,按住祁炎骨節(jié)分明的手,臉頰的輕紅不知是醉是羞。
雖說大雨夜路邊無人,但紀初桃自小所受的宮規(guī)教導,不允許祁炎再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祁炎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將一個物件掛在了她的腰間。
紀初桃低頭,看到了腰間所掛的墨色窮奇玉,不由愣神。
猶記躬桑之后,紀初桃去探傷,祁炎笑著對她說:“臣若有了心儀的女子,必鋪十里紅妝,備豐厚聘禮,將此玉雙手奉上?!?br/>
按照夢里的預示,祁炎會在大婚當夜將這玉掛在她頸上,而非是在這樣一個凄寒的雨夜,將這塊對他而言極其重要的“護身符”掛在腰間。
時間和細節(jié)皆變了,是否意味著夢里的結局亦會跟著改變?
“殿下頸上已有骨哨墜子,這玉,便掛在腰間?!逼钛椎氖至魬俚卦谒w腰上撫過,垂首時,清冷的雨水自他挺直的鼻尖滴落,低聲道,“此物意義非凡,能護殿下平安,務必隨身帶著?!?br/>
紀初桃心底涌現(xiàn)無數(shù)疑惑,問道:“你不是說此物不能輕易示人,會招來災禍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