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獄門疆在阿吽的背簍里。”
里面不僅裝著柴米油鹽，還放著四魂之玉。他們吃不了飯事小，獄門疆被搶事大。再嚴(yán)重些,阿吽或許會尸骨無存。
好歹是同行半年的坐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一想到它小命不保,緣一終究是在意了。
可有些話不能明著講。
緣一追隨殺生丸大半年,雖然沒學(xué)會使用“對人寶具”，但明顯學(xué)會了“對狗寶具”。通透不了人情世故不要緊，能通透狗言狗語就行。
就算兄長有時候做事任性，他也不能指明，而是得“避重就輕”，免得不小心踩到大妖怪的死線。
除夜啊，真不想挨打。
緣一無奈道：“兄長，我們把阿吽找回來吧,我有些餓了。”
天寒地凍，草木凋零。在這個時節(jié),野外找不到菜蔬和佐料,只能用獄門疆中的囤貨。
雖說單做烤肉不是不能吃,但緣一不想浪費上好的牛肉。
然而，大妖怪依舊不理他,只用垂落的絨尾一下下掃著雪。阿吽是白犬飼養(yǎng)的坐騎,被他趕走后,自然是回了西國。
把它找回來？
區(qū)區(qū)半妖的口腹之欲，也值得他去找趕走的東西？況且,十年內(nèi)他不想再回西國。
殺生丸瞥了樹下的幼崽一眼,淡淡道：“即使是半妖,你的牙也該咬得動生肉了。”
緣一：……
兄長開始試探他的底線了。
如果他真抱著罐子啃生肉，那么以后八成吃不到熟食。這道口子一開，沒準(zhǔn)哪天兄長一時興起，想試試他能不能生吃妖怪……
畫面太兇殘，他不愿想。
緣一無法，只好抓住垂落的絨尾，輕輕晃動：“兄長，我的足袋、羽織和長巾都在獄門疆里。”實話實說，“現(xiàn)在，我好冷。”
他從坡下跋涉上來，小鞋早吃飽了雪水。崖頂雪大，如今又在樹下站了許久，緣一身上已落了層雪花。
當(dāng)他抱緊大妖的絨尾時，衣衫的冷意緩緩傳遞，絨尾下意識輕動卷起了他，把孩子裹在溫暖的中心。
“半妖就是半妖?！?br/>
殺生丸輕盈落地，揣著手：“你的火鼠裘呢？”
“忘在城里了?！庇揍倘⒋埂?br/>
“……”
之前沒在意，當(dāng)下細(xì)看，殺生丸發(fā)現(xiàn)幼崽穿了身正經(jīng)的狩衣。長絹為底，頸掛勾玉，是作人類貴族打扮的樣式，袖間還繡著大族的家紋。
三葉為主，兩側(cè)繞藤，呈圓形。
饒是殺生丸對人類的事再沒興趣，他也認(rèn)出了半妖的人類血脈承自哪家。
無法，這一族的人類存在了太久，從奈良到鐮倉，幾經(jīng)波折仍未死絕，蟄伏幾代便可卷土重來。不論外界如何變更，這一族穩(wěn)坐貴族之位，頑強(qiáng)得連妖怪都為之側(cè)目，連白犬都耳聞一二。
藤原氏，攝關(guān)家……
一個吸納大量源氏、平氏血脈的大族，潛藏的貴族之首。
沒想到，連他殺生丸也聽說過。
但又如何，人類只是人類，在大妖眼里始終是弱小卑微的生物，連成為食物的資格也沒有。
他的弟弟體內(nèi)流淌著一半人類的血，還換上了有家紋的狩衣……
“啪！”
緣一：……
“再把妖怪的東西忘在人類的城里，我就殺了你。”
“……是?！鳖D了頓，小小聲試探，“兄長，我們可以去找阿吽了嗎？”
“啪！”
緣一：……
或許他應(yīng)該過完初詣日再來。
……
西國，白犬域，云上城。
空巢美妖·凌月仙姬伏在王座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獄門疆。咒物慌得一批，她卻單手支頭，看著一地的瑣碎物，表情頗為深沉。
她無意窺探兒子在過什么日子，搞成這樣，實乃意外。
只因牽走的坐騎被趕了回來，還背著個簍，她一時好奇差使小妖怪拿了下來，便瞧見了簍里的咒物。
到底是無聊了，她將它握起，隨意地拋了拋。
誰知這咒物不知發(fā)了什么病，在落手后開始瘋狂往外吐鍋碗瓢盆、衣袴鞋襪、醬料食物、瓜果蔬菜，瞬間包圍了王座，驚呆了周遭的小妖，也著實讓她驚訝了一番。
隨后，在菜園子般的氣味中，凌月沉默了。
她輕輕抬手，便有小妖讀懂了她的眼色，小步上前捧起一件幼童的和服，遞到她面前。
是妖蠶婦的絲織物，出自螳螂坊的繡品，紋的還是坊主最愛吃的蜻蜓，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近百枚妖珠的手筆，除了殺生丸能弄到這衣服，凌月不作他想。
送了小孩衣服，這是承認(rèn)自己是長輩了？
或許不止。
凌月看著狗毛織成的足袋、羽織和長巾，仿佛透過這些看到了兩百年前帶娃的自己。雖說帶殺生丸很省心，但……她漂亮的毛也是一把一把地掉。
而出于護(hù)犢的本能，每當(dāng)斗牙想靠近他們母子時，都會被她全力打出去。那時，殺生丸長了幾年，斗牙就禿了幾年。
“殺生丸的氣味?！?br/>
凌月握著羽織，一時無聲。
小妖怪們膝行而走，匍匐在地，本以為王是在生氣，不料她忽然憂愁道：“殺生丸，你才兩百歲就掉成這樣，再久一點該怎么辦??？”
“不肖子，沒有自知之明的家伙。”凌月長吁短嘆，“不會說話，脾氣又差，已經(jīng)很難討女孩子喜歡了，如今還沒了漂亮的皮毛，又帶著一只會被誤認(rèn)為是你兒子的半妖……”
“嗚！”凌月捂住心口，柔弱地臥在王座上，“所以，為母才說不能太早帶孩子?！?br/>
小妖怪：……
王，你根本沒說過吧！
不過，那只半妖似乎意外得討喜。
看這一地的過日子工具，總不可能是她兒子殺生丸掄著大勺做飯吧？且碗筷有兩份，看來那只半妖不僅能照顧自己，還能照顧殺生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