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快結(jié)束的時候,仲良很多晚上都在周三的門房里下棋,一邊聽他講授那些作為特工必備的技能。周三就像個老師,把密寫、化裝、跟蹤與反跟蹤一樣一樣都傳授給了他,并且對他說,你會比你老子更出色。
仲良嘆了口氣,說,你是想讓我死得比他更慘。
那你就更要專心跟我學(xué)。周三說,這些本事在關(guān)鍵時候會救你的命。
仲良問,你也是這樣教他的?
周三搖了搖頭說,是他教我的,是他把我?guī)нM(jìn)了這個行當(dāng)。
仲良閉嘴了。他在周三的臉上看到一種難言的表情——他那兩只眼睛里黑洞洞的,里面看不到一點光芒,就像骷髏上的兩個窟窿。
有時候,周三也會帶他去聽場戲、泡澡堂,去日本人開的小酒館里喝上兩盅。周三說,干我們這行的,站到哪里就得像那里的人。
仲良好奇地看著他問,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什么心甘情愿跟你干這行?
周三不假思索地說,為了你的子孫后代。
那天晚上,兩個人喝完酒,周三帶著他來到四馬路上,指著一家日本妓院,問他去過沒有?仲良搖了搖頭,心想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去這種地方。周三卻拉住他說,那得去試試。
仲良一下掙開他的手,睜大眼睛瞪著他。
周三笑了,說,你是郵差,你就得像個郵差。
仲良說,可我不是嫖客。
周三的臉沉下去,說,需要你是嫖客的時候,你就得是一個嫖客。
仲良沒理他,扭頭就走。
周三又拉住他,盯著他的眼睛看了會兒,一指街對面的餛飩攤,說,那你去吃碗餛飩。
說完,他兩手一背,就像個老嫖客一樣,轉(zhuǎn)身哼著小曲搖搖晃晃地進(jìn)了妓院。
仲良一碗餛飩吃得都糊了,總算見他出來了,還是背著雙手,哼著小曲,樣子比嫖客更無恥。周三在仲良對面坐下,自顧自叫了碗餛飩,吃了一半,一抹嘴巴,站起來說,走吧。
仲良走在路上,忽然說,這就是你的革命?
周三不吱聲,一直等回到郵政局的門房里,插上門,拉上窗簾,他才像換了個人,從耳朵眼里挖出一個小紙團(tuán),展開,劃著火柴烤了烤,仔細(xì)地把上面顯出來的字看了兩遍。
仲良一直盯著他看,等他又劃了根火柴燒掉紙條后,遲疑地問,你是去接頭?
周三還是沒理他,轉(zhuǎn)身走到水盆邊細(xì)心地洗干凈雙手后,才冷冷地說,這本該是你的工作。
仲良一愣,說,那你為什么不說清楚?
說清楚了還叫地下工作嗎?周三扭過頭來,忽然咧嘴一笑,說,妓院是個好地方,不要嫌它臟。說著,他慢慢地走過來,想了想,又說,等你到我這把年紀(jì)就會明白了,有時候只有在女人身上你才能證明自己還活著。
仲良的第一個女人叫秀芬。周三把她帶到仲良家里,說這是他從鄉(xiāng)下逃難來的親戚,日本人要在那里造炮樓,就燒了她的村莊、殺了全村的人,她是唯一逃出來的活口。周三對仲良說,讓她給你洗洗衣服、燒燒飯吧,你得有人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