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群回到保安處時天剛蒙蒙亮,警政司長的秘書已經(jīng)等在他的辦公室門外??墒牵?dāng)他被請進司長的私人小會客室,見到的卻是個年輕的軍人。
這位是中統(tǒng)局的嚴副官。秘書稍作介紹后就匆忙退出,并且小心翼翼地帶上門。
嚴副官的長官是哪位?楊群站了會兒,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br/>
您見到就知道了。嚴副官說完,徑直走過去拉開門,恭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前往中統(tǒng)局的路上,重慶城里的硝煙還沒散盡,到處都是在清理街道的軍警與雇工。楊群坐在車里覺得不安,就沒話找話,問了許多問題。嚴副官都禮貌地一一回答,卻沒有一個是他要的答案。車過中山二路的川東師范時,楊群忍不住又說,這里不是你們的總部嗎?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
人人都知道的地方,那只是一塊牌子。嚴副官從副駕駛座上回過頭來,微笑著說,楊處長請勿多慮。
下車后,轉(zhuǎn)過好幾條悠長的弄堂,楊群被領(lǐng)進一座沒有門牌的院落,上了樓,他一眼就見到窗外的朝天門碼頭。
楊處長是安溪人吧?郭炳炎并沒有介紹自己,而是笑呵呵地把他迎入上座,親手斟上茶,笑呵呵地說,春水秋香,這可是您老家當(dāng)季的鐵觀音。
此時楊群有點發(fā)呆,不光是聞到了家鄉(xiāng)的味道。他曾督辦過重慶三年的治安,竟然從不知道朝天門碼頭上還有這么一座無名的宅院,也從未在任何一版的城區(qū)地圖上見到過。
郭炳炎卻一臉的悠閑,就像在跟老友品茗敘舊,托著茶盞,隨口就說起了沙坪壩一家叫隆盛的參茸行,戰(zhàn)前是日本外務(wù)省的秘密聯(lián)絡(luò)站,現(xiàn)在劃歸陸軍部了,但仍然負責(zé)情報的收發(fā)與傳送。他們還有一部大功率電臺,安在城外三水灣的土地廟里。郭炳炎說,楊處長隨時可以派員去拔掉這顆釘子了,但要注意,這些人都是專業(yè)的特工,他們有武器,很可能會負隅頑抗。
楊群盡量讓自己顯得很輕松地笑了笑,說,在下只是一個警察,殺諜與除奸都不在警政司的權(quán)職范圍。
國人皆有守土抗敵之責(zé)嘛。郭炳炎依舊笑呵呵的,說,隆盛參茸行的不遠處是蓮花湖,你還會在那里打撈起一條漏網(wǎng)之魚,他的上衣口袋里放著一把外科手術(shù)刀……楊處長可以將此看成是我對您個人的一點小小心意。
楊群在抓捕姜泳男時,從他身上不僅搜出了手槍,還有中央黨部的證件。他拿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后,說,中統(tǒng)局若要向警政司放人,只需一紙公文就行了。
公文能解決問題,黨國還要那些秘密部門來干什么?郭炳炎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說,美國的外交人員遭日諜暗殺,這也是美方希望從您這里得到的結(jié)果。
這時楊群反倒平靜下來。他把茶盞里剩下的茶一口喝光,說,可我怎么覺得你們更像是日諜呢?
郭炳炎又笑了,掏出鋼筆在一張便簽上隨手寫了行字后,輕輕地蓋上章,交到楊群手里,說,楊處長想要的答案檔案里都有,您隨時可以去川東師范的中統(tǒng)局密檔室調(diào)閱。
楊群在看清便條落款處的簽章后,臉色一下變得肅然。這個名字他早年就在警官特訓(xùn)班的教材上見到過,也在許多驚人的傳聞里聽說過。楊群恭敬地起身,用雙手把便條鄭重地放到郭炳炎面前,垂首,說,在下不敢,在下謹遵郭長官鈞令。
郭炳炎謙遜地一擺手,說,坐,請坐。
當(dāng)晚,姜泳男被送到停在嘉陵江邊的一條渡船上時,從不抽煙的郭炳炎手里夾著一支香煙。他一直要到香煙快燒到手指了,才用力一丟,說,好吧,這一頁,就翻過去了。
姜泳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下抬起頭,說,先生……
郭炳炎說,忘掉重慶吧,你明天就走。
姜泳男低頭,說,是。
你如果舍不得,可以帶她一起走。
姜泳男再次抬起了頭,吃驚地看著他的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