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變得和朗而溫柔起來,不似月前那般炎熱炙烤,景仁宮里本用來盛碎冰的青花裂紋大缸一早也被高萬枝著人撤了出去,殿中一下就變得寬敞空闊許多。
辰時,范長祿滿臉堆著笑來到景仁宮,白歌趕忙將他請進了殿來,我正用著午膳,一時見到范長祿紅光滿面的樣子,心里也跟著一喜,像是覺察到了什么似的,卻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只放下湯匙,笑問:“范公公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訴我嗎?”
范長祿抬眸,目光快速地撣過我面上,隨即又低下去,陪笑道:“小主,皇上請小主往養(yǎng)心殿走一趟,奴才出來時禮部右侍郎已經(jīng)到了,”說著,他嘴角笑意止不住的浮現(xiàn)出來,又道,“小主趕緊收拾一下前去相見吧!”
我笑驚道:“志銳!”猛地一起身,“真的?”
范長祿點一點頭,一會兒,又笑道:“好像右侍郎這次還特意帶了些東西來給皇上和小主,奴才看皇上仿佛十分高興的樣子?!?br/>
我思忖片刻,一定是上次的照片終于洗出來了。
忙就讓白歌幫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因著我在景仁宮無事時一向喜歡把頭發(fā)散著或是像在現(xiàn)代一般簡單的扎個揪,當下時間緊迫,實在來不及梳妝再戴上旗頭,我只吩咐著簡單的編一個麻花辮就罷了,白歌又生怕別人看見說我不尊祖宗規(guī)矩,好容易從柜子里翻出那個黛色頂戴帽給我戴上,“后宮閑言閑語多了終歸對小主不利,還是小心著些好。”
我笑對她說:“還是你想得周到!”
我裝束好后,誰也沒帶出來,只身跟在范長祿的后頭,就是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一路低著頭走了半晌,這才進了養(yǎng)心殿,我沉沉吁出一口氣。
步入東暖閣,見日光透過窗格花木輕輕瀉于清亮的玄磚之上,映照出里頭兩人修長的身形,載湉和志銳分坐在炕上兩端,一個認真看著手中的照片翻來覆去,一個稍顯局促地捧著茶盞不知該當如何。
我悄悄走近,志銳聞得動靜回頭,見是我,眸光瞬間一亮,一口笑道:“子兮,”而后,又像是覺察到了什么,面上一凜,忙起身行了禮,隨即又改口道,“珍主子吉祥?!?br/>
我瞪住志銳嘆一口氣,“怎么?”又道:“我們難道已經(jīng)生分至此了嗎?”
志銳面色不定,“小主是小主,臣該向小主行此禮數(shù)?!?br/>
我掙目道:“養(yǎng)心殿里又沒外人,你怕什么?”
志銳左右都不是,語氣顯得有些忐忑起來,俯首道:“臣實在惶恐,萬萬不敢逾矩與皇上和小主談及內人外人之說,更不敢與之相提并論?!?br/>
我啐了他一口,“才多少日子未見,你的膽子是越發(fā)的小了。”
志銳睨著我道:“這里是紫禁城,是養(yǎng)心殿,可不是伯父的府邸隨著怎么鬧都成。”
我仰目整一整眉,作勢問:“你現(xiàn)在可是教訓我?”
志銳忙頷首,“臣不敢,”說著,他上下打量了我?guī)籽?,又奇怪問,“你今兒怎得這副打扮?”
我笑著轉了一圈,循聲問:“怎么樣?我這樣好看嗎?”
志銳抱起臂來指尖輕輕摸著自己的鼻子,緩緩道:“這般看起來倒活像個粉雕玉琢的少年郎,真怕出了紫禁城有哪家小姐格格被你勾了魂去?!?br/>
我輕嘆一聲道:“還出紫禁城呢!我這副打扮要被老佛爺聽見看見恐怕就連路都走不了了!”
志銳一驚,豎眉道:“那你還不趕緊換了去!”
我笑看著他,“又不叫我‘小主’了?”
志銳身子一怔,顯見的慌亂。
我正嘻嘻笑著,載湉緩緩放下手中的照片,起身走近我,抬眸瞥了志銳一眼,笑道:“珍兒,你就別再嚇他了,昨兒他在寧壽宮被嚇得可不輕,今兒還沒緩過來呢!”
我緊張蹙眉,“寧壽宮?”
志銳嘆息一聲,背過手去,神色乍然認真起來,“昨兒臣被老佛爺身邊的李公公帶去寧壽宮說話,聽老佛爺?shù)囊馑肌蟾攀窍胍瓟n。”
我絮絮念叨:“李蓮英李安達……”我忙又問:“那你呢?怎么說的?”
志銳凜然地看著我,反問:“小主不信臣?”
我連連搖手,“我可沒這么說?!?br/>
志銳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臣自然婉拒?!?br/>
我輕聲道:“老佛爺叫你去了寧壽宮說話,我怎么一點兒都不知道?”
志銳笑,“老佛爺在紫禁城眼線眾多,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瞞起一件事簡直是易如反掌,小主沒聽到風聲也屬正常。”
我側目看向載湉,輕聲問:“那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載湉聞言微笑,“朕自然有朕的法子知道?!?br/>
我一瞇眼睛凝視著載湉,一臂夠住載湉的肩,步步靠近小聲道:“珍兒曉得了,因為皇上也有眼線。”
載湉捉住我手臂,低眸看著我笑而不語。
志銳笑嘆道:“真是嫁出去的妹子潑出去的水,”我面上一羞,回頭瞪他一眼,他又道,“上次的照片臣給皇上和小主送過來了,”說著就往小幾上指一指,對我問,“小主就不想看看?”
我走過去,拿起小幾上的幾張黑白照片正仔細看著,雖不比現(xiàn)代的高清彩色,卻也能看出里頭的載湉是多么英姿煥發(fā),凜凜倜儻,里頭的我又是那般笑靨如花,窈窕玲瓏,只可惜這些照片注定是會被毀掉的,注定一張不留,不會有后人能從任何一張照片里窺見這些風采,想到這里,我心不禁有些微微的傷感,半晌,后頭載湉的聲音又把我拉了回來,“志銳,朕有一事要問你,”停了一下,又道,“你可接觸過鄧世昌?”
我回頭見志銳蹙眉,緩緩搖頭,“鄧世昌不是李中堂李大人的得意門生嗎?”隨即又道:“怎得最近許多人都在臣面前提及此人?”
載湉忙問:“還有何人提及?”
志銳淡淡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過就是臣之前偶然結識的一位兄臺,他近來也在臣的面前多次提及鄧世昌這個人,言語中多是對鄧世昌的溢美之詞,更大贊他日后必是一代英豪,都快把臣說動搖了,不過誰都知道李中堂十分看重鄧世昌,到處宣揚此人乃他得意門生,”打了個千,又緩緩道,“臣,尚不敢輕舉妄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