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起來！”
????劉氏趕緊將顧薈蔚扶起來，微笑著細(xì)細(xì)打量，真是個(gè)美麗的世家女郎，不論身姿尚是儀態(tài)皆若晶露薄透，嬌艷中帶著明媚。攝人心魄的眼睛，黑白瑩澈；神態(tài)則嫻靜若畫、端莊典雅。越看，劉氏心中愈忐忑，心道：唉，就是家世太高啊，上回郗氏女兒便嫌我劉氏，這顧氏亦半點(diǎn)不比郗氏差！虎頭，可再經(jīng)不得人嫌了……
????“劉伯母……”
????顧薈蔚被她看得略窘，多少亦明白一些，暗中稍稍穩(wěn)住復(fù)雜的思緒，見劉氏仍只顧著愣笑，便看著那像個(gè)木頭一般佇著的劉濃，淡聲道：“劉郎君，伯母身子弱尚未盡好，家中若是備得石斛，可作其為茶飲。若無(wú)，地骨皮、竹葉心亦可……”
????唉！
????剛才她行的是手拜禮，為女子見長(zhǎng)輩所行最隆重之禮節(jié)。雖說他們二人常有錦囊來往，可仍未交好至這般地步?。r且她尚是顧氏女郎，江東頂級(jí)門閥，而華亭劉氏只是次等士族。
????何需行得此等大禮……
????半晌，劉濃才回過神來，壓住混亂的心神，揖手道：“家中石斛亦有，顧小娘子勿需掛懷。小娘子相救家母之恩，劉濃謝過，這便帶母親回莊中煮茶褪署！”
????言罷，便欲攜劉氏出帳。
????顧薈蔚目逐著倆母子的神態(tài)，冷聲道：“劉郎君，你方才已經(jīng)謝過一回，再謝不過是借口相避，莫非，是怕薈蔚向你討診金？”
?????。哭q論么……
????劉濃扶著娘親的手一頓，神色頗是尷尬。
????劉氏心中惴惴難言，瞅得兒子神情，眼睛一轉(zhuǎn)，便知兒子亦在避諱，可是這顧小女郎真不錯(cuò)啊，就算要避……亦需顧及別人恩惠才是，遂笑道：“虎頭，顧小娘子醫(yī)術(shù)精湛與柳兒相差仿佛呢，若是柳兒在，倒可互相切磋醫(yī)術(shù)，可惜柳兒不在。嗯，恩不可不謝，我看小娘子似在趕路，莫若你便代為娘送一程，了盡謝意！”
????聞言，顧薈蔚眸子悄亮，掠眼見劉濃凝著眉頭似乎猶豫難決，頓時(shí)惱了，朝著劉氏淺淺一個(gè)萬(wàn)福，淡聲道：“不必了！劉伯母，薈蔚尚要趕路，就此別過！”
????說著，挑幔而出。
????劉氏搖頭微嗔：“虎頭??！”
????罷！許是別人根本不是那意思呢，未見她亦顧著名聲急欲離開么！
????恩若不謝，豈可為人！
????劉濃緩緩沉得一口氣，見那叢大紫已飄幔而出，幾個(gè)疾步追上，在身后揖手道：“顧小娘子急欲歸家，援手之恩無(wú)以為謝，容劉濃送餞十里，可否？”
????“送餞？十里？”
????顧薈蔚微頓，紫蘭步搖叮鈴輕響，少傾，緩緩轉(zhuǎn)身面對(duì)劉濃，淡然道：“送餞，亦有目送、車送、步送，目送十里是不可能了。不知，劉郎君意欲何送？”
????“車……步送！”
????劉濃正想答車送，一眼瞅見她細(xì)眉欲凝，趕緊改口。果然，一聽步送，正在暗聚的鋒銳慢慢散去，隨后聽見她輕聲道：“我行車，你步送！”
????……
????日紅勝火，投在眼前成光暈。幸而柳葉茂密遮得些許，縱是如此，只得半個(gè)時(shí)辰，劉濃的額間便盡布密汗。江南，真熱！
????來福因披著白袍更熱，摸得一把臉手心盡是汗，卻不愿脫下白袍，待瞅見道旁兩側(cè)有荷潭，綻得青葉幽涼喜人，遂笑道：“小郎君，莫若來福弄點(diǎn)荷葉來頂著？”
????“無(wú)妨！”
????劉濃揮著大袖，疾行在華麗的牛車三步之外，淡定笑道：“嗯，心靜自然涼！來福，徐徐吐氣和練劍一樣。等咱們回去，我便讓碎湖制作些白紗袍，你們夏日披著便不會(huì)過熱了。”
????牛車內(nèi)。
????女婢侍墨緩緩揮著絳紫小團(tuán)扇，替自家小娘子逐暑，幾番欲言又止后，終是低聲問道：“小娘子，真要讓他步行十里嗎？”
????“當(dāng)然！”
????侍墨猶豫道：“可是，可是小娘子，不怕把他曬壞么？”
????“嗯……”
????聽得此言，顧薈蔚微微一愣，疊在腰間的手指虛扣，稍稍作想：日頭毒著，呆頭鵝像玉一般白凈，若是曬壞了亦不美呀！便輕聲道：“侍墨，簦！”
????“好的！”
????侍墨面色一喜，至廂角拿出兩把桐油簦（傘），命車夫停住車，隨后下車將簦遞給劉濃，笑道：“劉郎君，拿著擋擋日光吧，若是渴了，婢子給你拿水?！?br/>
????“謝謝！”
????劉濃趕緊伸手接過，再不接來福就要去摘荷葉頂著了，那像啥！待侍墨取得水來，兩個(gè)人捧著水囊便是猛地一陣灌，什么風(fēng)儀亦顧不得了！
????“咕嚕?！?br/>
????“咕嚕?！?br/>
????“噗嗤……”
????突地，簾內(nèi)傳來一聲壓抑的輕笑，劉濃心中澀然卻故作未知，飽飲后將水囊遞回，正欲說話，只見前簾再挑，隨后紫絲履探出來，兩朵紫心蘭輕顫。
????“小娘子，等等！”侍墨見小娘子皺著眉看了看，沒看見小木凳，好像欲跳下來，趕緊上前將肩一矮。
????顧薈蔚在她肩上借力一按，紫裙輕皺款款飄下，右手則捏著一把桐油簦，漫不經(jīng)心掠得劉濃一眼，順手便想將簦撐開，不知是否因簦骨卡住，竟幾番也撐不開。侍墨趕緊幫忙，兩人合力仍是不開。
????咦！
????劉濃暗自好笑，不動(dòng)聲色的上前，接過桐油簦，稍一用力，“啪”的一下打開，笑道：“鎖得死了，待日后潤(rùn)些桐油吧！”
????“嗯……”
????顧薈蔚微微點(diǎn)頭，接簦時(shí)撇見他眼底藏著笑，正欲作惱；卻見因天熱他出了些汗，顆顆晶瑩汗珠滾在微紅的臉頰兩側(cè)，真若紅玉一般，美不可言。心中頓生莫名羞意，臉上越來越燙，悄然撇向荷潭，淺聲道：“走吧，車?yán)飷?，我，我想走一走！?br/>
????車?yán)飷?？走一走?br/>
????侍墨捏著小團(tuán)扇，眼睛亂眨，真想說一句：小娘子，咱們車?yán)锊粣灒?br/>
????烈日懸著，此地有荷潭夾道于兩側(cè)，恰逢一陣池風(fēng)襲來，熱氣竟消得不少。二人并排而行，間隔三步。兩把桐油簦，一束絳紫，一闕月白。
????步行慢慢，一時(shí)皆無(wú)言。
????林間有蟬鳴，理應(yīng)吵雜。可顧薈蔚心中卻極靜，悄悄瞥一眼三步外的人，見他嘴角仿若永遠(yuǎn)帶著那淡淡的笑意，亦不知在想甚！若說這笑，她是不喜的，有時(shí)作真有時(shí)作假，教人很難辯出真?zhèn)巍Ｒ蝗缢男?，時(shí)爾深邃讓人捉摸不得，倏爾執(zhí)迷教人感概不得。明明君子如玉，卻一眼不可洞盡。
????怎生一個(gè)人哪！
????在盡與不盡之間，這便是渾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