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漢白上班路上偶遇高中同學(xué),閑聊幾句別過，令他回憶起學(xué)習(xí)生涯。轉(zhuǎn)眼到文物局門口，他相比較還是更喜歡工作生涯。
　　
　　上學(xué)嘛，任老師擺置,逃課被告知家長，回家少不了痛罵嘮叨。上班就不一樣了，曠工也不會被父母知道,身心愉悅又自由。
　　
　　停好車,他從辦公樓側(cè)門走，仰著頭看楓藤,發(fā)現(xiàn)小部分葉子已經(jīng)泛黃。局長的紅旗轎車擋著門,繞到車尾,見張寅在門口跟一老頭說話。
　　
　　丁漢白仔細看看,那老頭不就是張斯年嗎？
　　
　　“你到這兒干什么？”張寅聲音很低,“怎么唬弄門衛(wèi)讓你進來的？找我就打電話,我抽空去你那兒,拎著編織袋跑來像什么話?！?br/>　　
　　張斯年說：“別自作多情,我收廢品。”他從褲兜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展開幾次遞過去,是丁漢白當(dāng)初寫的申請，還有張寅自己的簽名。
　　
　　張寅吃癟,指桑罵槐：“這個丁漢白是不是故意的？我就不信能這么巧！”
　　
　　張斯年壓低帽檐：“有廢品就拿出來,沒有就趕緊進樓，你當(dāng)我愿意跟你浪費口舌？”他扭身往臺階上一坐,整理門衛(wèi)室收的舊報紙。
　　
　　丁漢白藏在車后，等張寅離開才露面，他沒聽清那倆人剛剛說什么，但張寅出了名的勢利，估計是瞧不上人便嘴碎幾句。
　　
　　“張大哥？”他笑鬧，等張斯年抬頭又改口，“原來是我?guī)煾赴?，幾天沒見顯年輕了?！?br/>　　
　　張斯年不疾不徐地眨巴眼，干裂的嘴唇張合，卻什么都沒說。丁漢白以為老頭不高興，也對，被小幾十歲的人教訓(xùn)誰能高興？他二話沒說就走，去食堂端回來一杯熱豆?jié){，不再鬧，穿著干凈的褲子也坐在臺階上。
　　
　　張斯年潤了潤：“你不趕緊上班？”
　　
　　丁漢白說：“不著急，怎么也得陪師父待會兒。”
　　
　　側(cè)門來往的人不多，主要是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和食堂做飯的幫廚經(jīng)過，這一老一少坐在臺階上休息，不管旁人，神情相當(dāng)自在。
　　
　　丁漢白瞄見舊報紙：“一屋子杯碟瓶碗，隨便賣個什么不行，尤其是那個百壽紋瓶，以后就裝腌豆腐使了？”
　　
　　張斯年笑說：“做百壽紋瓶的人叫梁鶴乘，聽過矛和盾的故事沒有？我和他，一個是矛，一個是盾?！?br/>　　
　　如果市場上有張斯年鑒定錯東西，那就是梁鶴乘造的，如果梁鶴乘造的物件兒被判定作偽，那絕對是沒逃過張斯年的法眼。
　　
　　丁漢白記住這個名字，起身上班去了。
　　
　　一進辦公室對上張寅，難免因遲到被嘟囔幾句，而這幾句不疼不癢的話讓他冥思一上午。他肩負傳承玉銷記的責(zé)任，又拜師琢磨古玩，哪還有精力上班呢？
　　
　　換句話說，上班多耽誤時間啊。
　　
　　同樣正冥思的還有一位，此時端坐在教室里聽課。紀慎語望著滿黑板知識點，支著下巴想，他既要擠時間雕東西，又要找梁師父學(xué)本事，哪還有精力學(xué)習(xí)呢？
　　
　　下課鈴一響，別的同學(xué)紛紛起立，他蔫蔫來一句：“上學(xué)可真耽誤時間?！?br/>　　
　　老師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看他考第一名，估計要拉他談話。
　　
　　紀慎語厭學(xué)一整天，放學(xué)回家在剎兒街碰上丁可愈，有點冤家路窄。他一想丁漢白之前揍了對方，那丁可愈會更煩他，還是有點怕他？
　　
　　丁可愈問：“前院晚上做什么飯？”
　　
　　語氣平淡，聽不出感情，紀慎語回答：“應(yīng)該喝粥吧?！?br/>　　
　　丁可愈又問：“傷都好利索了？”
　　
　　紀慎語點點頭，和對方并肩朝回走，剩下一截路很安靜，直到背后乍然響起刺耳的鈴聲。他們同時回頭，是厭工一整天的丁漢白。
　　
　　丁可愈乖乖地笑：“大哥，下班啦。”
　　
　　這態(tài)度區(qū)別太鮮明，紀慎語認命了，他可能和二叔一家八字不合。三人一起回家，晚飯時得知丁延壽要出門幾天，去西安選料，而且姜漱柳同去。
　　
　　紀慎語笑言：“師父師母，你們好恩愛啊?！?br/>　　
　　丁漢白嫌他拍馬屁：“紀師父和你媽不恩愛？”
　　
　　桌上靜得突然又必然，丁延壽和姜漱柳同時覷丁漢白，要不是圓桌大離得遠，姜采薇還要在桌下踢丁漢白一腳。丁漢白自己也很后悔，他剛才真忘了，紀慎語是紀芳許的私生子，成分復(fù)雜。
　　
　　瓷勺碰在碗沿上，清脆一響，沒那么靜了。
　　
　　大家加快速度吃，心照不宣地想盡快結(jié)束這頓飯。丁漢白夾一片鮮蘑賠禮道歉，側(cè)身放入紀慎語碗里，正巧對上人家的眼睛。
　　
　　紀慎語端碗看著他，用勺子接住那片鮮蘑。
　　
　　丁漢白居然笑起來，干壞事兒沒受罰，洋洋得意又討厭：“還吃什么，我直接把盤子給你拽過來?！?br/>　　
　　紀慎語卻回答：“恩愛，不然怎么會有我?！?br/>　　
　　遠在他鄉(xiāng)，日日看著別人家父母舉案齊眉，丁漢白恍然懂個透透徹徹，紀慎語哪是拍馬屁，是羨慕得忍不住說出口。而紀慎語剛才那句回答，與其說是回答給他，不如說是騙著自己。
　　
　　他覺得索然無味，撂下筷子。
　　
　　離席回房間，一股腦嚼了六七顆八寶糖。
　　
　　丁漢白甜得嗓子疼，就在這股甜滋味兒里感受出紀慎語心里的苦滋味兒。他大手抓一把糖，一把不夠，干脆端起整盒。隔壁沒人，他去大客廳找，經(jīng)過走廊看見紀慎語和姜采薇并坐著聊天。
　　
　　姜采薇給紀慎語吃巧克力，紀慎語看上去很高興。
　　
　　丁漢白端著糖站立片刻，放下心回去了，路途一半身后刮來陣輕風(fēng)。他急轉(zhuǎn)身，和跑到面前的紀慎語奮力一撞，八寶糖盒子徹底打翻。
　　
　　兩個人蹲下?lián)焯?，紀慎語翻開手掌：“小姨給的巧克力，我給你帶的?！?br/>　　
　　丁漢白沒接：“你喜歡吃的話都吃了吧?！?br/>　　
　　紀慎語問：“你端著一盒子糖干什么？”
　　
　　丁漢白沒答，撿完往回走，其實他想問問紀慎語是否生氣，轉(zhuǎn)念覺得問也沒有意義。如果不生氣，自己心安？只怕以后講話更肆無忌憚；如果生氣，他也拉不下臉去哄，沒準兒問來問去更添尷尬。
　　
　　他樂觀地想，估計睡一覺就好了。
　　
　　院里的燈泡那么亮，兩間臥室齊齊黑掉，紀慎語下意識摸索枕頭旁的位置，尋找系著鈴鐺的細繩。倏地想起，他傷好了，鈴鐺已經(jīng)摘下。
　　
　　手輕握成拳，埋被子里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