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其姝卻是愣了一愣,她以為二人從前不過是佳人英雄,由此生情,卻不知其中竟然還有這許多糾葛,她緩緩道:“竟是這樣……那你們又如何……”
又如何會一個重傷淪落樂館,隔年再見?
阿皎輕聲道:“我自幼為父母所棄,不知身世,后來又被撫養(yǎng)我的姑姑送走,后來……后來入了江湖門派,認(rèn)了阿爹,阿爹為了行商離我而去,而一起長大,曾有婚姻之約的師兄,又改娶他人。都說人生百年,而我這短短十七年,已是被一棄再棄?!彼粗种懈≈?xì)沫的茶湯,“一日被蛇咬,十年畏草索,我實在是不能再將誰放進心里了,只怕將誰放進去了,哪日又得要硬生生自己挖出來,流血流膿,重傷難愈?!?br/> 她能醫(yī)人命,卻難醫(yī)人心。
“霍去病他……也棄了你?”李其姝驚疑出聲。
“非是他棄我,是我自己躍下了百丈高崖。”阿皎將手中茶湯飲盡,微冷的茶湯在舌尖一滾,徒留苦澀滋味,“當(dāng)日有人以我和百余百姓的性命要挾他,情勢緊急,是我自己一時腦熱跳了下去,現(xiàn)在想來,實在是有些傻?!?br/> 她說的平靜而輕巧,李其姝卻從阿皎的眼中,讀出了些許蒼涼顏色。她一雙眼睛如明珠生輝,閃爍動人,常常是愉悅而透徹的,不知憂愁和煩擾,卻從未有過這般的目光。
些許惆悵,些許痛楚。
李其姝心中明白,阿皎從懸崖上躍下去,情勢緊急固然是一個原因,而還有一個原因,邊是阿皎實在是不想再被棄一次,哪怕是死亡,她也寧可自己來選。
“我的確不知你與他是這般過往,本來還以為,你是個木頭疙瘩,看不出人家的心思,沒想到……”李其姝輕輕地?fù)u了搖頭,“不過你便不曾想過,你九死一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與他在長安重逢,不是再續(xù)前緣的征兆么?”
“再續(xù)前緣?”阿皎搖了搖頭,“如你所說,離開了邊塞,他是位同三公,功封列侯,蒙受圣恩的霍去病,橫亙于我與他之間的,不只是生死,還有門第、榮華、前途。今日的霍去病可以不在乎,那是因為他今日志得意滿,但花無百日紅,陛下刻薄寡恩,沒有你,也會有別的女子勢比中宮,也會有別的外戚權(quán)過將軍……”
而等到了那一日,她與那些榮華前途相比,會否又被霍去病所棄?
“你倒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索?!甭犕晁@一番話,李其姝心中亦是微動,“我知我此生,與情愛再無干系,本來希望見你有個好歸宿,可如今看來,你要求的人,必得事事以你為先,一生不離不棄?!?br/> “女子便必得要嫁人生子么?”阿皎收拾起心緒,彎起唇來輕輕一笑,“我生于江湖,長于江湖,長安于我來說太過拘束,等我將溫姬的本錢還了,我便離開長安,去看看未曾見過的山水風(fēng)物。我出自醫(yī)家,在從前的師門里見到過一部先秦傳下的孤本《本草經(jīng)》,只可惜遺失過半,或許我能嘗遍百草,增補復(fù)原一二,也算是上承前人,下啟后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