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來到洹河邊,甘盤不禁感嘆命運的神奇。從這里出發(fā),卻終又回到這里。和上次來時的波濤洶涌、咆哮奔騰不同,此時的洹河平靜流淌,遠(yuǎn)離人群的喧囂,連水聲都顯得寧靜。但甘盤心里卻頗不寧靜。
他由衷敬仰盤庚大王的開闊胸襟,全天下的大邑商,大商國的王都所在,居然沒有建造城墻。這是何等開放與自信的襟懷,又是何等的豪邁與兼容并蓄。
他把這個想法說給身后的計五,計五說,也許只是因為人力物力的不足呢?
“也許吧!”甘盤說,便不再理會這個話題,只是靜靜的看著河水靜淌,想著右相大人子斂。百無聊賴的計五躺在草上,嘴上叼著根草莖,很是享受的微瞇著眼,看著天上的流云變幻。
前幾天就準(zhǔn)備去相府拜訪,卻中途遇上計五,只好拖了幾天。甘盤也沒閑著,收集了一些關(guān)于右相大人的傳言進行分析。王室最近的一些傳聞引起了他的注意。
大王子頌以冊封小王的規(guī)格冊封了次子子畫,雖然還是冊封的侯爵,但事件中透露的信息卻耐人尋味。若是大王打破兄終弟及的傳承規(guī)制,屬意子畫,也許王室又要重回“九世之亂”的亂象。九世之亂時,每一個王的登基,王座下都會有無數(shù)鮮血凝結(jié)。
而右相大人的態(tài)度也很耐人尋味,傳聞中,右相大人沒有任何舉動,只是不表態(tài)。大王的族兄亞進大人,在急吼吼地當(dāng)場表示了反對后,也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他不認(rèn)為右相大人的不表態(tài)只是因為沒態(tài)度,他同樣也不相信亞進吼在明處的反對只是一味地莽撞,而沒有得到背后的宗族長老們的支持。他覺得事情進入了一個玄妙的階段,每個人,包括大王子頌和王后婦息,在冊封典后,都一致的緘默,都在等待一個事件來觸發(fā)。
“眼下的平靜只是暫時的?!备时P得出了一個沒有答案的解答?!耙苍S,貴族大人們也忙著在暗地里勾兌著什么吧?!?br/> 對于子斂,他即將投靠的右相大人,甘盤雖然還沒見著,但在各國游歷時的聽到的,以及這次在王都聽到的,讓他覺得子斂可以是個英主,值得輔弼的對象。他只是擔(dān)心自己,家族中,除了父親,沒有活過三十五歲的,而他很快就三十五歲了,也許上天給他的時間并不多。
水聲低回,枯燥的重復(fù)著上一刻的節(jié)奏,太陽慢慢升起,照在河面上,點點金光。甘盤忽然有些泄氣: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要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但到頭來卻一事無成——他的曾祖父至少還帶領(lǐng)族人開了一片基業(yè),一片他曾經(jīng)覺得無法讓他施展開手腳的基業(yè)?!半y道以前是眼高手低么?”他問自己。人最難得的是給自己一個中肯的評價,所以他也沒有多想,“也許吧?!备时P再次給自己一個沒有答案的解答。
“小五,我們走吧!”兩人一起到小眾人臣處登藉后,“甘之盤”、“計之五”已經(jīng)成為兩人在大邑商的正式在冊子民。按計五說的,雖然他比計五已經(jīng)死去的父親還要大,但計五還是叫他作“甘盤大哥”,他則叫他為“小五”。
計五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草屑,跟在甘盤后面,朝各王宮不遠(yuǎn)的右相大人府走去。
右相大人是單獨見的甘盤。
初次見面,雙方都在試探,甘盤略有優(yōu)勢,因為大商朝到處有右相大人的故事在流傳,而在右相大人的眼中,甘盤只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除了虎方伯那封盛贊了甘盤的推薦信。
“虎伯信里說,曾侯曾向他要十個瞽師和三個作坊的工正的事,我聽說過,你處理得很好?!蹦谴卧钜院顕?,想要壓著虎伯給他貢人,虎伯自是不干,甘盤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不但沒有讓曾侯得逞,反而吃了點小虧?!澳壳按笊搪晞?,和盤庚大王時相比,大不如前:在西北,邛方不但沒有朝貢,還四處侵?jǐn)_我大商的屬國,好在有羌方牽制,沒有大的動作,但難說哪天又有飛奴傳來壞消息;有邛方在前,北邊的土方也是蠢蠢欲動,上一年就不曾遣使前來獻(xiàn)享,參加我大商的廟祭?!闭f到這,右相大人有意停了下來,看甘盤怎么說。
“東土是商族的發(fā)源地,東夷諸族對大商在情感上有親近感,除了人方和近年來隱隱坐大的彭方。這么多年來,大商王都數(shù)遷,漸次西進,離海邊越遠(yuǎn),也離東夷諸族越遠(yuǎn),近些年人方、彭方分別吞并了好些小族群,有坐大的跡象。但諸族向心力仍在,對大商的認(rèn)同還在,除非方國的侯伯起事,不然不是大事。”甘盤適時的接過話來,就積年心得,一吐為快?!皼r人方與彭方素來不睦,時有齟齬,恰宜以相互牽制為要?!?br/> “倒是南土看似平靜,實則有事。我大商雖在王畿不遠(yuǎn)處也有銅金產(chǎn)出,但近處的幾個銅礦,不經(jīng)燒煉沒法用,便是燒煉過后,也是蕪雜不純。好銅金在更南的南方,傳說中的彩云之南,那里的銅金純凈,拿來就能用,只是近些年南方諸方國,雖然歲歲來朝,但對南邊的銅金,只要是經(jīng)過的,不從中獲取一點額外的利益,絕不放行,層層盤剝,導(dǎo)致銅價一日高過一日。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和征戰(zhàn)二事,莫不需要銅金,銅價高企,不是大商之福?!?br/> “但南方諸國,小國林立,只是利益上的癬疥小疾,我大商可以積蓄力量一舉破之,也可起砭石之術(shù),分而治之?!闭f到天下大勢,游走各方國十多年的甘盤自是有一番心得,越說越是流暢激昂?!笆聦嵣?,如右相大人所見,西北的邛方,以及和邛方在爭奪西方之雄的羌方,才是疾首之患。一旦他們決出雄長,必是大商的死敵!”
子斂聽了這一席話,一臉肅然:“不知先生何以教我?!?br/> “讓他們斗著。”見子斂的肅然甘盤忽然覺得,自己這么多年來的游歷,終于有了落腳的地方?!叭羰且环綇姶罅耍吐?lián)合另一方打他,直到把他打弱!”
“不能打死,在沒有實力一口吃下他們的時候,讓他們斗著!”甘盤想了想,又補充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