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霆奮力搖槳,恨不得船生雙翼,直接飛出神谷去。船艙內(nèi),查六郎斜靠在一旁,胸前血跡斑斑,本就跟僵尸一樣的面容愈發(fā)的木吶呆滯,渾身散發(fā)著腐草爛葉的氣味,中人欲嘔。烏得聰躺在船艙中央,面無血色,身上腐爛草木的味道比之查六郎毫不遜色。烏頡祿則一臉陰沉地蹲在烏得聰面前,雙手不住在乃子周身經(jīng)脈游走,一語不發(fā)。
烏頡祿終于開口,打破沉默:“聰兒,你還有什么心愿沒了?”
烏得聰面上露出恐懼之色,死命抓住烏頡祿的右臂,驚聲尖叫道:“爹,不要??!我還不想死!救我!”
烏頡祿轉(zhuǎn)頭望了望半死不活的查六郎,嘆氣道:“你難道想像查老六一樣?”
烏得聰急聲道:“爹,你蠱術(shù)高超,一定能救我,對嗎?”說著不住搖動烏頡祿的手臂,希冀道:“對不對???爹!”
烏頡祿心中一痛,撇過頭去,不看烏得聰:“蒙術(shù)的神木蠱獨(dú)具一格,與尋常蠱物大不相同,我亦無能為力。”
烏得聰掙扎著想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雙腿不聽自己使喚,惶恐道:“我的腳!”
烏頡祿低聲道:“你的雙腿已經(jīng)木質(zhì)化,要不了多久,神木蠱便會蔓延至你的全身,滲入你的元神,將你化為草木之屬,令你形神俱滅。”猛然轉(zhuǎn)頭,望著烏得聰:“屆時我再殺你,你的元神必將與神木惡蠱同歸于盡,不若你現(xiàn)在便兵解吧!這樣,你的軀殼雖不能存,元神尚可保全?!?br/> 烏得聰聞言切齒道:“老匹夫,剛才你若早出手,我怎么會遭此劫難!你不顧二弟于先,坐視我喪命于后,無恥之尤,枉為人父!”
烏頡祿怒道:“畜生住嘴!蒙術(shù)那廝兇頑已極,我若不趁他力竭之機(jī),突然發(fā)難,怎能一舉成功!我們?nèi)舯凰p住,待耶律老狗趕至,我們一個也別想走掉!”
烏得聰慘笑道:“現(xiàn)在我們逃掉了么?嘿嘿,只有你逃掉了!”
船身忽然一滯,速度緩慢了下來。烏頡祿心中一動,揚(yáng)聲道:“共霆!別聽聰兒胡說,他驚恐交集,已經(jīng)瘋了。現(xiàn)在我們二人同舟共濟(jì),千萬不要互相猜忌!”
艙外傳來共霆顫抖的聲音:“不肖弟子共霆,拜見師父!”
烏頡祿心頭大震,連忙搶出艙外,只見前方溪流之中的一塊凸起的暗礁上,赫然立著耶律紅花瘦削的身影。
耶律紅花見烏頡祿露面,理也不理跪在船頭的共霆,揚(yáng)聲道:“烏師弟,別來無恙?”
烏頡祿苦笑著拱手道:“蠱宗弟子烏頡祿,參見宗主!托師兄鴻福,愚弟身子尚算康健。師兄此次出山,怎么也不通知愚弟?愚弟也好迎接。”
耶律紅花面露笑意:“這么多年的師兄弟,烏師弟又何必那么見外,現(xiàn)在不期而遇,不是更添幾分驚喜么?不知道烏師弟欲往何處?”
烏頡祿心中自然是有驚無喜,聞言勉強(qiáng)笑道:“一時興起,泛舟而已?!?br/> 耶律紅花笑容漸寒沒,厲聲道:“好個‘泛舟而已’,我大弟子蒙術(shù)何在?”
烏頡祿知道勢難善了,把心一橫:“被我擊落溪中,恐怕尸骨已寒。”
耶律紅花寒聲道:“好,那你就替他償命吧!”足間一點(diǎn),身形有如鶴舞長空,向?yàn)躅R祿當(dāng)頭撲至。
烏頡祿也不硬拼,腳下暗自發(fā)力,碰的一聲,在船板上踩出一個大窟窿,神溪之水立即涌上船來。烏頡祿驟然一轉(zhuǎn)身,將外袍卸下,一甩手,扔向耶律紅花,遮蔽住他的視線,接著把身體一縮,竟然將魁梧的身軀卷成一團(tuán),從那窟窿中鉆了下去。耶律紅花不虞有此,雙掌一分,頓時將迎面而來的外袍裂成滿天飛屑,不過待碎袍飄散,眼前早已經(jīng)失去了烏頡祿的蹤影,神溪雖然以溪為名,內(nèi)中水流卻湍急而深,自負(fù)如耶律紅花亦不敢貿(mào)然下水追敵,不由得滿腔怒火無處發(fā)泄,猛然一掌,擊向船艙,剛猛如濤的掌力立時將船艙擊潰,露出躺在艙中、動彈不得的烏得聰與查六郎。耶律紅花見狀,露出猙獰的笑容,踏著滲至腳背的溪水,緩緩走了過去。
易天行扶著澹臺明珠,徐徐走至神溪之旁,卻見邱晨背對溪流、抱刀而立,不由笑道:“你在干什么?”
邱晨平靜地道:“師父著我守住此路,不讓任何人出去?!?br/> 易天行四處望了望:“耶律前輩呢?”
邱晨道:“師父已經(jīng)趕去神溪上游,攔截叛徒?!?br/> 易天行盯著邱晨的雙瞳:“誰跑了?”
邱晨搖頭道:“不知道,我追至此處,早已經(jīng)沒有了渡船的影子?!?br/> 易天行道:“目下蠱宗之內(nèi),何處比較安全?澹臺姑娘需要靜養(yǎng)?!?br/> 邱晨苦笑道:“我對蠱神洞外的情況,一無所知,對蠱宗的環(huán)境還不如你清楚。還是問大師兄吧?!?br/> 易天行猛然一凜:“蒙長老呢?蠱宗出了這么大的事,他居然連個影子都不露一個?”說著目光投向溪流。
邱晨聞言,亦是一愣,茫然道:“我也不知是何緣故?!蓖蝗话l(fā)覺易天行搜尋獵物一般的目光,大聲道:“你是否太多心了,以大師兄的本領(lǐng),除了師父……”說到這里,心中一動,手足無措地望向易天行:“烏頡祿!”
易天行點(diǎn)頭道:“惟一的解釋了,以他對耶律前輩的忠心,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凌山與瘴烈已死,現(xiàn)在蠱宗能傷害他的,只有烏頡祿?!?br/> 邱晨急聲道:“替我守住這里!”話音未落,已經(jīng)縱身入水,激起一片水花。
易天行望著澹臺明珠,奇道:“邱晨為什么那么關(guān)心蒙長老?”
澹臺明珠以虛弱的聲音答道:“他是大……蒙長老的表弟,否則蒙長老亦不會把他引薦給師父?!?br/> 易天行哦了一聲:“那你呢?”
澹臺明珠將目一閉:“我是被棄于荒野的孤兒,被蒙長老碰到,見我資質(zhì)尚可,便替我在附近找了一個村婦撫養(yǎng),待我五歲時方才帶我入洞,拜在耶律前輩門下?!?br/> 易天行笑道:“蒙長老心腸不錯嘛,蠱宗之內(nèi),就他還有點(diǎn)人味?!?br/> 澹臺明珠緊閉的雙目中流下兩行淚水,哽咽道:“你不知道……”
易天行低沉著聲音,打斷道:“禁聲,有人來了?!辈痪眠h(yuǎn)方傳來洪亮的歌聲,耶律紅花雙手各提一個人頭,腳綁木板,踏浪而回。
易天行揚(yáng)聲道:“恭喜前輩手刃叛徒?!蹦抗鈷呦蛞杉t花的手掌,淡然道:“可惜讓烏頡祿、共霆和瘴琥三人漏網(wǎng)了?!?br/> 耶律紅花嘿嘿陰笑道:“烏頡祿這膽小鬼的確溜了,不過他兩個兒子都死了,連個幫手都沒有,老夫量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樣。瘴琥乳臭未干,老夫不會讓他逃脫的。至于共霆,哼,他敢跑,就試試!”
易天行道:“瘴琥奸狡過人,光看他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逃脫,便應(yīng)知道此子非尋常之輩,前輩不可小覷?!?br/> 耶律紅花傲然一笑,不置可否。此時神溪中傳來一陣拍浪之聲,隨著水聲,面目凍得紫紅的共霆奮力游至。耶律紅花盯著易天行,冷笑道:“怎么樣?老夫要抓一個人,他自己都會回來?!?br/> 易天行心中暗罵一句:“狂妄?!狈鲋E_明珠,對耶律紅花來個不理不睬。
耶律紅花心下大怒,卻不欲在此時與易天行翻臉,順手一巴掌,扇在剛剛爬上岸、奔至他身后的共霆臉上,將其打了個踉蹌,對易天行大聲道:“邱晨呢?老夫叫他把守此地的!”
易天行徐徐道:“他下水去尋找蒙長老去了?!?br/> 耶律紅花心腸雖硬,想起蒙術(shù)的忠心,亦不由一軟,哼了一聲,將此事略過不提,轉(zhuǎn)頭朝共霆怒吼道:“還不替老夫召集門中弟子!”
共霆嚇得一哆嗦,連聲道:“是,是。”轉(zhuǎn)身飛奔而去。
易天行望著共霆的背影道:“共長老的本命蠱在前輩手中吧。”
耶律紅花漠然道:“那是自然,否則老夫怎么會讓他輕易離開?”
易天行譏諷道:“原來這就是前輩將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本領(lǐng)。不知道對瘴琥有沒有效?”
耶律紅花怒道:“少在這里說嘴!老夫一穩(wěn)定門中局勢,便會著人全力搜捕烏頡祿和瘴琥這兩個叛徒,不勞你費(fèi)心!”
易天行冷笑一聲,不再進(jìn)言,岔開話題道:“在下想找間靜室給澹臺姑娘療傷,還望前輩給個方便?!?br/> 耶律紅花洪聲道:“老夫現(xiàn)在在召集門人,各個房間應(yīng)該都空著,你先隨便找間房子用著。如果有人阻攔,以你現(xiàn)在的蠱術(shù),尋常蠱宗弟子根本不能傷害你,你不需要顧忌他們,當(dāng)場擊殺可也。待老夫整頓門戶,再替你們安排?!?br/> 易天行笑道:“現(xiàn)在前輩重掌門戶,在下若與蠱宗弟子發(fā)生沖突便不好了?!?br/> 耶律紅花哼道:“老夫已經(jīng)以蠱宗宗主身份召集門人,不按時集合的,便當(dāng)以叛徒處死,你動手跟老夫動手差不多,不必客氣?!?br/> 夜深人寂,糜豪坐在昏黃的油燈下,聚精會神地閱讀著渭州流傳甚廣的兵書《司馬策》。忽然窗外黑影一閃,糜豪立生警覺,大喝一聲,雙腿一蹬,身體向后仰去,同時擲出兵書。一片寒光耀眼,一個蒙面的黑衣刺客人劍合一,疾刺糜豪前胸,森森劍氣,令糜豪如浸寒潭,一股涼意順著背脊直沖頭頂。
劍刃及身,糜豪驟然將身體一側(cè),頓時血花四濺,從前胸至肋下劃出一道血槽,深可見骨,糜豪慘哼一聲,一掌劈向刺客脈門。卻被那刺客仗著刁鉆靈活的身法輕易避過。
碰的一聲,大門被猛力踢開,在那刺客繼續(xù)施展辣手之前,住在隔壁的方長恨與王二柱已經(jīng)聞聲趕至。方長恨一面大聲呼喊,一面將手中鐵棍化作一條烏龍,向那刺客攔腰掃至。王二柱亦揮舞著鋤頭,沒頭沒腦地砸向刺客。
那刺客暗呼可惜,飛身一躍,揮劍往棍尖一點(diǎn),借力遠(yuǎn)遁,落在三丈開外,勢如閃電般隱沒于茫茫夜色之中。
方長恨與王二柱正待追擊,耳中便傳來糜豪虛弱的聲音:“別追?!?br/> 方長恨急忙來到糜豪身邊,拉住糜豪劃破的上衣,猛然撕開,露出糜豪被鮮血染紅的上身。方長恨見到傷口,雙眼頓時紅了,一面從懷中拿出金瘡藥給糜豪敷上,一面嘶聲道:“為什么不讓我追?”王二柱卻呆呆地站在旁邊,完全不知所措。
糜豪笑道:“其實(shí)我可以不用受這么重的傷。”
方長恨聞言一愣,然后輕聲道:“你又何苦?”
糜豪冷冷地道:“我們花的時間太多了,此次遭人暗算,雖然危險,卻也是我們難得的機(jī)會,正好利用?!?br/> 方長恨皺眉道:“刺客似乎不像寨中的人?!?br/> 糜豪笑道:“絕龍寨多是本地山民出身,關(guān)系簡單,只有黃通曾經(jīng)擔(dān)任武官,難保沒有結(jié)交幾個好手。嘿,如果沒有猜錯,黃通終于沉不住氣了。只要我們……”
方長恨扶著糜豪躺到床上,打斷他的話:“你好生休養(yǎng),其他的事情我來辦。”說到這里,目光中透出濃烈的殺機(jī):“無論誰傷的你,我一定不會放過他?!?br/> 門外一陣喧嘩,孟山帶著幾個親信沖了進(jìn)來。孟山尚未進(jìn)屋,便怒喝道:“什么人吃了豹子膽?敢傷我孟山的兄弟!”
此時糜豪忽然大喊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一瞑不視。方長恨見狀,哀鳴一聲,抱著糜豪的尸體放聲痛哭。
孟山急忙跑到床邊,一把拉開擋在他面前的王二柱,望著糜豪蒼白的臉龐,大聲吼道:“刺客是誰?”
方長恨緩緩站起來,寒聲道:“應(yīng)該是黃通?!?br/> 孟山想也不想,轉(zhuǎn)身便走:“老子宰了他!”
方長恨拉住孟山的胳膊,道:“二哥,且慢?!?br/> 孟山奮力一掙:“現(xiàn)在死的可是你的好兄弟!”
方長恨咬牙切齒地道:“所以我才要冷靜點(diǎn),好替他報仇。我們現(xiàn)在無憑無據(jù),光憑猜測便貿(mào)然找黃通,他只要抵賴不認(rèn),我們便只有自取其辱。若是動起手來,你也知道自從他招攬了侖山七怪中剩下的三個妖人,實(shí)力大增,我們未必能應(yīng)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