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急急忙忙喊出這話之后,船艙中一陣寂靜。
魏元諶站在那里負手不語。
那人接著道:“大人,我是個小民,被騙上畫舫來做護院,畫舫上有什么事都與小民無關(guān)。
身上的利器也是管事讓我?guī)У?,不過我可從來沒用過,方才看到船上的姑娘落水,我一時心急跳下船救人……
在湖中,這兩位官爺來拿我,我以為是盜匪之徒,只好竭力掙扎,后來才知道是衙門的人來問話。
大人說的那些我不明白,什么醫(yī)婆、山中民眾……這花船上的事與我無關(guān)啊,這畫舫另有大管事,我知道大管事在哪里,可以帶官爺去找?!?br/> 說完這些那人跪下來不停地叩首:“大人明鑒,小的句句屬實?!?br/> 魏元諶聽著那人說這些話,不置一詞,抬腳向船頭走去,那人也被提起來丟在了魏元諶身邊,兩人所在之處正好能看到畫舫和大舟上的情景。
此時此刻畫舫周圍一片喧鬧,有人叫喊著四處奔走,有人纏斗在一起,湖面上也是如此。
魏元諶一直沉默,小船躲在黑暗中如同一個看客。
魏元諶的親衛(wèi)前來稟告:“大人,畫舫上又來了不少丁家的護衛(wèi),將我們的人攔住了,不準我們離開?!?br/> “丁家的護衛(wèi)有多少人?”魏元諶淡淡地問。
“船上就有幾十人,”親衛(wèi)道,“周圍還另埋伏著人手。”
魏元諶道:“看來今晚他們勢在必得,無論是誰來了,都要被留下?!?br/> 親衛(wèi)接著道:“除此之外,丁家人還將金銀財物裝成一個個包裹丟向湖水中,就像是在爭奪財物時不慎掉落的。”
“這才是人贓俱獲,一旦被抓,再怎么辯解也是無用,”魏元諶抬起頭看向那輪明月,“太原府衙有動靜嗎?”
親衛(wèi)回稟:“有衙差往這里來了,不過太原知府、定寧侯出城時帶走了不少人手,太原府衙已經(jīng)向衛(wèi)所求助。”
魏元諶點點頭:“官府來之前,讓他們不要被人擒住,等人都到齊了,我看看他們?nèi)绾卧┪业娜耸潜I匪。”
親衛(wèi)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了小船。
初九奉上一杯茶,魏元諶接過來抿了一口,茶水甘冽入喉,如同湖面上微拂的清風,風卷過他那潮濕的衣袍。
聶忱看著那位魏大人,魏大人是外戚,這樣的膏粱子弟應(yīng)該身嬌體貴,如何能受得了半點委屈?魏大人卻并不在意,可見魏大人不是貪圖享樂之人。
丁家和官府勾結(jié)設(shè)下這樣嚴絲合縫的局,要將所有人網(wǎng)絡(luò)在內(nèi),也被魏大人看得清清楚楚,這樣的心智也鮮有人能匹敵。
也許魏大人真的能查明這樁案子,正因為看透了這一點,長老爺才愿意將線索送給魏大人。
眼前越是黑暗,一點點的亮光都會成為明燈。
如同絕境中最后的希望。
聶忱站在魏元諶旁邊,忽然有種將心中所想全都傾訴出來的感覺,他不禁一凜,他做偵探之事多年,為了查明案情,私下里經(jīng)常會向犯人套話、問審,深知掌控人心的重要,而他剛才不知不覺中,情緒竟然一直被魏大人左右。
魏大人沒有繼續(xù)審問那人,仿佛已經(jīng)將那人忘記了,卻帶著那人看眼前的一切。
因為在魏大人心里,那人根本不需審。
魏大人不用聽那人說些搪塞的話,只要將他要做的事告訴那人,他要破開太原府的困局,救那些無辜之人于水火。
若那人還有半點的良心,都會將知曉的內(nèi)情盡數(shù)說出,如果還不為之所動,要那人也是無用。
岸邊傳來腳步聲,顯然衙差已經(jīng)到了。
魏元諶將茶杯遞給初九,淡淡地道:“只手遮天曾幾時,萬人有口終須說?!?br/> 本朝官員彈劾上官通常都會引這句話。
那人之前還靜靜地跪伏在魏元諶旁邊,當聽到這話時整個身體不禁一抖。
聶忱挪開目光,那人已經(jīng)完全被魏大人壓制住,早晚都會說出實情。
魏大人顯然也注意到了那人的變化:“閆灝也曾是一個為民請命,彈劾上官之人?!?br/> 那人抖動的更加厲害,頭垂得愈發(fā)低了。
“閆灝在哪里?”魏元諶道。
“他……該死,”那人氣息不穩(wěn),“不如死在七年之前,這樣就不會犯下如此不可饒恕的大錯。
多少民眾因此枉死,他……他就是個幫兇。”
那人說完忽然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魏元諶提著一盞燈照在那人臉上,只見上面縱橫著幾道疤痕,下頜骨塌陷下去,面容看著異常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