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已有二十六年沒有舉行過皇帝主持的廷議了。為此徐階命李春芳查了前朝故例，本來想演習(xí)一番的，可皇上傳諭說不必，也只好作罷。
　　刻下廷議正式開始，閣臣并六部和都察院堂上官，通政司、大理寺正卿，另有六科掌印給事中，都進入殿內(nèi)依序列班。
　　人數(shù)不算多，卻因多年未曾有過這樣的場面，還是忙亂了一陣才安靜下來。
　　皇上枯坐著，茫然地看著穿梭換位的臣工，待列班已畢，他求助似地看了看高拱，似乎等待他主持場面。
　　可是，高拱自知自己只是末位閣臣，這個場合礙于規(guī)制不便先說話，皇極殿里頓時陷入沉默。
　　“陛下！”徐階只好先開口了，“今次廷議，乃是就福建巡撫涂澤民所奏開海禁事。按例，先宣讀奏疏，與會者要就贊同抑或反對，一一表明態(tài)度，最后由陛下宸斷。”
　　“那就讀吧。”皇上懶洋洋地說。
　　鴻臚寺贊禮官把涂澤民《條陳善后未盡事宜以備遠略以圖治安疏》讀了一遍，等待皇上發(fā)話。
　　良久，皇上才似從夢中醒來，說：“嗯，繼續(xù)吧！”
　　徐階道：“禁海，乃太祖皇帝欽定祖制；開禁，乃時勢所逼。此事早有議論，臣聞得，贊同抑或反對者都不乏其人，所列理由也都不能說是無根之談?！?br/>　　眾人屏息靜氣等了良久，徐階卻沒有了下文。
　　“那么元輔是何主張？”皇上打起精神，好奇地問。
　　“這……”徐階躊躇片刻，“還是先聽聽眾人的意見吧?！?br/>　　會場再次陷入沉默。
　　“皇上，臣主張開海禁！”高拱忍不住大聲說。
　　他早就做了充分準備，遂侃侃而論起來：“其一，繼續(xù)禁海，東南禍患難弭?；噬虾椭T公都知道，沿海倭患，乃國朝大患，嘉靖朝南北兩欺，作臣子的實不忍言。剿倭數(shù)十載，東南生靈涂炭，國庫為之空虛?？墒?，親歷御倭或遭遇倭患者驚訝地發(fā)現(xiàn)，所謂倭寇，十之八九乃國人，我大明沿海之民是也！所謂倭寇頭目，沿海富商是也！這里有幾段話，不妨念給皇上和諸公聞之?！?br/>　　說著，高拱從袖中掏出一疊文稿：“先帝曾命工部侍郎趙文華祭海神、督剿倭，趙文華說：‘近來海禁太嚴，漁樵不通，生理日蹙，轉(zhuǎn)而為盜’。曾任浙江巡撫督率剿倭的王忬是這么說的：‘寇與商同是人，市通則寇轉(zhuǎn)為商，市禁則商轉(zhuǎn)為寇。禁之愈嚴而寇愈盛。海濱人人為賊，有誅之不可勝誅者’。曾任福建巡撫的譚綸也說：‘閩人濱海而居，非往來海中則不得食。自通番禁嚴，而附近海洋漁販，一切不通，故民貧而盜愈起’。聽了親歷者的這些話，對所謂倭寇、所謂剿倭，當(dāng)有新認識。”
　　會場響起竊竊私語聲。
　　“讀這些，臣的意思是說，不開海禁，所謂倭患還會再起。因為沿海民眾就是靠海吃飯的，海禁斷了彼輩的生路，彼輩必視國策為無物。為防范東南禍患再起，則必開海禁?！备吖罢Z氣堅定地說，“再說其二，開海禁乃是面對現(xiàn)實之舉。海外貿(mào)易全由官府壟斷，不僅事所難能，且與大勢相悖。不管朝廷愿意與否，海禁禁不了走私，私人貿(mào)易已非官府所能掌控。官府壟斷貿(mào)易的衰落與民間貿(mào)易的勃興已是不爭的事實，不承認這個事實，就是坐等禍患再起！也就是說，開海禁，是對事實的承認，是明智之舉?！?br/>　　“倭患曾經(jīng)何等嚴重，不也剿滅了嗎？”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提出質(zhì)疑，“朝廷焉能被動承認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