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掩下眼中情緒,正一抬頭,卻正好碰上了六殿下的目光。那鳳目過于清凌,彷佛一切都無處遁形。李路心頭一跳,連忙低頭行禮請安。
那頭卻是懶洋洋笑了一聲讓起,端珣依舊側(cè)躺在榻上,姿態(tài)閑適,鳳目帶笑,“李總管怎么來了,快請起吧?!?br/>
李路是明德帝跟前最得力的心腹內(nèi)侍,見人做事都既有眼力色兒,他直起身來,很是恭順地傳了圣上的口諭,“殿下,陛下請您去養(yǎng)心殿說話呢。”
端珣將書卷放下,坐了起來,奇怪道,“這個時候去?”
“是,皇貴妃娘娘也在呢?!?br/>
“勞煩總管特意跑一趟,本宮知道了,這便去?!?br/>
明德帝還記著今日瓊花林賞菊會的事,折子批完了,披著件氅衣坐在龍椅上看交呈上來的詩作。一共分了兩疊在桌案上,一疊是已經(jīng)看過了的,蕭長瑛的詩才文賦,另一疊是其他姑娘們寫來評賞的,因著圣駕到來,這詩作最后全到了他眼下。在蕭長瑛的天才之下,其中多數(shù)人詩作大多都是平平,有些已是露怯兒不敢再對作蕭長瑛,純屬幾筆應(yīng)付了事,更有甚者,就寫了個名字。明德帝翻過來一看,果不其然,是元盈的那份兒,一臉幾張都是空白,慣會偷懶得很。
元貴妃在旁邊自是也看到了,不由失笑,“這丫頭,到底心思不在這上頭。讓她偶爾一兩首寫作頑頑也罷了,但讓她天天咬文嚼字賞文弄墨她可絕對受不住?!?br/>
明德帝也知道這丫頭這么個性子,扶額一嘆,將那幾張白紙抽了出來。這一抽開,下面一張紙上便露出來一筆熟悉的字跡來。
為什么會熟悉呢?因為這字,在這么多看過的姑娘詩篇里頭,這手字實在是難看。
紙上頭是一首小詩,明德帝略略掃了一眼,頓了一下,將這張紙抽了出來。
元貴妃湊近一看,小詩簡略,紙角寥寥幾筆還畫了朵單葉黃花,傳神極了,通篇一看,不加做作,隨性幾筆,不敷衍但也不刻意,自在得很。這面看完元妃笑了出來,“這孩子倒是有趣。”不由想到宴上那小機(jī)靈的宋六姑娘。
明德帝抽了這張紙,看了這一份兒倒是心情愉快了些,嘴上卻是說,“真是偷懶得很,跟元盈是一個脾氣?!?br/>
端珣進(jìn)殿時,正聽到里頭的笑聲。李路躬身進(jìn)了內(nèi),明德帝瞧見他,略略分了個眼神。李大總管回稟一聲,“陛下,殿下到了?!?br/>
“進(jìn)來吧,如雪,過來看看這詩?!?br/>
里頭氣氛正好,端珣也不知誰人的詩文引了父皇母妃這般看重。殿內(nèi)伺候的宮侍推著他到了桌案旁,鳳目微微一垂,他一眼便看到了那熟悉的字跡。
這字呢,總算不是小時候那筆狗爬字了,看筆跡,應(yīng)是隨性而作。只見上頭短短寫了幾句,前兩句是“秋霜嘲笑菊獨秀,笑菊獨秀染臺丘”,還算工整,再看后兩句,就看出名堂來了。后兩句是“丘臺染秀獨菊笑,秀獨菊笑嘲霜秋”,前兩句倒過來讀一遍就是了。這小詩率意而為,別人看不出,他倒是能想象出當(dāng)時那丫頭省事寫完了后,笑瞇瞇在紙上涂鴉的樣子。
元妃見他來了,一直在觀察他的反應(yīng)。端珣對姑娘們的賞菊評詩不感興趣,蕭長瑛出口成章都沒引起他注目,現(xiàn)下看了這一頁小詩,眼中倒落滿了星點一樣的笑意。他伸手拿了過來,輕笑一聲道,“是首疊字回文的小詩,可見作詩的這姑娘心思靈透有趣?!笨窗桑€不吝惜地給人家姑娘夸贊了一番。
明德帝偏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帶了些審視,“如雪,我可沒見你平時這么夸過人,這夸的還是個姑娘家?!闭f著又指了指案上,“你再看看這些?!倍双懧月砸粧撸c點墨字入眼,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
明德帝指著的這一份兒是出自蕭長瑛之手,一手顏體大氣渾然,寫得極好,是下了功夫練成的。再看詩文賦面,更是篇篇絕佳,且每種風(fēng)格體裁都駕馭得得心應(yīng)手。
旁人看到了蕭長瑛的驚才絕艷,端珣卻看到了這人不安于心的野心和欲望躍于紙上。字是顏體,是明德帝最喜歡的一種字體。詩文呢又這么厚厚一疊,才華斐然張揚著澎湃。
明德帝看他神色,“怎么樣?”
“兒臣評不了?!倍双懯栈厥?,碰也沒碰一下那些紙張,由著它們散在桌案上。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評不了,不想看,也不喜歡。
“為什么?”明德帝很好奇,問后就聽到自己這向來不露聲色的兒子冷淡一聲道,“這么多,眼睛看得煩。還是方才的好,簡單不費事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