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聲身子底子不錯,隔日就能下地走動了。她胃口極好地吃了一碗雞絲羹,半碟八寶鴨,一小盅桂花露,吃得肚子鼓鼓的,嘴巴上油星點點。本來老夫人還極擔(dān)心,又生氣又心疼的,看到她這樣子,便是再氣也消了大半了。
她親自取了橫波手上的帕子給她擦一擦嘴巴,一邊愛嗔道:“吃這么多,小肚子要受不了的?!庇职阉较ド?,伸手給她揉揉肚皮。
宋琰聲彎著圓眼睛,極靈氣嬌俏的模樣。老夫人心肝肉抱在懷里,還是舍不得說上一句斥責(zé)的話。倒是她認錯態(tài)度良好,極有眼色地舉手表態(tài),“祖母,林府下水的事是阿好不對,讓你們擔(dān)心了,全是阿好的錯。只是當(dāng)時七妹妹落水,孫女一急,便什么都顧不及了……還好七妹妹身量不重,不然阿好可真沒把握能拉她回來?!?br/> “你是何時跟人學(xué)的泅水,這下水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是咱們宋家的姑娘,這萬一有個好歹,你叫我們,叫你爹娘怎么辦?”
宋琰聲翻了個身對著她招了個干凈,“這是去年跟我三哥哥在莊子上學(xué)的,祖母不知道吧,我衡哥泅水可厲害了,還能仰著游水呢?!?br/> “好了好了,任你說出花兒來,下次也再不許了?!崩戏蛉巳嗳嗨哪X袋,好氣又好笑,看著她招人疼愛的小模樣,眼中軟了下來。
“祖母不生我氣阿好就放心了。”她嘟囔一聲,“林府小望瓏園,我再也不想去了。”
“嗯?”
“那個地方雖然又大又漂亮,但阿好覺得古里古怪的?!?br/> 老夫人目光一頓,手上動作也緩了下來,她一聽這話,倒是好奇了:“你不過才去那邊小半日,怎么就覺得不對了?”
宋琰聲正想著從她祖母這邊探聽消息呢,便順口分析道,“長公主金枝玉葉,為何下嫁江南林府,她為何沒有封賜長公主府?咱們大成的長公主也只她一人呀?!?br/> “另有,人人都說長公主與林家駙馬林如崖感情極好,但上次的生日宴上,我卻感覺不到。若是真的恩愛,為何二人至今無所出,而且整場宴會都表現(xiàn)得互不干預(yù),林駙馬更是面上功夫都懶得做,便是筵席上,也沒見兩人同坐一處過。”
祖母聞言,點了點她的額頭,搖頭嘆道,“你這丫頭果真敏銳,什么都能被你給看出來?!彼贿呎f著一邊靠向身后的大迎枕上,眼瞼微微垂下,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這是明德一十四年的舊事了,如今已沒人再提了。啟章年間,北疆丹穆極為強悍,屢次進犯我大成邊境,攪得民不聊生,已成心腹大患。但直到圣上登基,丹穆的問題都沒能很好地得到解決,派兵北上,也是接連敗落,一退再退。這時候,丹穆派來使臣要求聯(lián)姻,指名要太后膝下的小公主?!?br/> 宋琰聲微微瞪大眼睛,幾乎能從中猜到接下來的故事了。
“丹穆恃強跋扈,不肯讓步,北疆蠻荒之地,丹穆又是不開化的胡人部落,在啟章帝時,便白白送去了數(shù)個大好年華的公主,可無一人生還。睿陽長公主聽聞此事,自是百萬個不愿意。據(jù)說當(dāng)年她跪在太極殿一天一夜,滴水未進,直到最后,太后那邊卻是妥協(xié)了。有了公主和親還不夠,丹穆獅子大開口,又卷走了大量的糧草肥馬……好在后來,元家御敵大勝,丹穆敗退至北線之北,才有了之后長公主歸京?!?br/> “殿下雖為金枝,但這輩子實在悲苦,全然是身不由己。她在丹穆生過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夭折,大兒子死在開戰(zhàn)的金水江,還有個半大的小子,長公主拼死護著,不肯人再傷他分毫,但這個孩子,在帶回京門的那一天,人就莫名燒傻了腦子。”
宋琰聲心一跳,不由發(fā)問,“祖母也相信這個說辭?”
“信不信的,反正孩子是廢掉了??蓱z啊?!?br/> 宋琰聲想起在小望瓏園里那被關(guān)著鎖著的瘋子,如同野獸一般被禁錮在內(nèi),一遍遍瘋狂而無望地用頭撞墻,嚎叫著卻撼動不了分毫。
“殿下確實是個可憐人,這輩子,就是毀掉了。這件事以后,據(jù)說整個人精神就不太對了?!崩戏蛉诉駠u一聲,聽宋琰聲托腮奇道,“皇宮里是怎么想的,既然她好不容易回了京門,為何又讓她再嫁往江南?”
“這話雖是大不敬,但皇宮中這樣的事也不少見。再嫁這個主張,是太后提出來的。至于為何是林家,看看林家在江南的權(quán)勢和小望瓏園就不難想了。如果往好了說,就當(dāng)作是太后希望,給自己這個苦難的小女兒謀個下輩子富貴安穩(wěn)吧?!敝劣诹硗獾谋P算,若再往下想,真真就是天家無情觸目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