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京郊櫳翠山。
又是一年盛夏,苦夏蟬鳴,擾得人心煩。橫波打著扇子在山中屋舍里找了個遍,愣是沒找著宋琰聲。她熱得滿頭大汗,倒是元盈看她跑來跑去不免分神,“哎哎,別跑了,去小荷水榭看看。這天是越來越熱了,你家姑娘受不住,估計下水涼快去了?!?br/> 橫波一聽,頗覺有理,又撒丫子跑去水榭那邊去了。元盈在烈日下?lián)务R步,一邊伸頭望著,挨了她師傅一竹棍敲下來,“認真點?!?br/> 櫳翠山是一處寶地,山頭隱居著幾位脾氣算不得好的高人,元盈的師傅平江山人便是其中之一。她被一棍敲得趕緊收了神,舔了舔嘴唇,一邊拿眼偷看樹蔭下的老人家,惦念著他手邊那一盅涼茶。
“看什么看,再練一個時辰?!?br/> “師傅,可能讓我歇歇去,我熱得很?!?br/> “心靜自然涼?!逼浇饺水?dāng)著她面喝了一口茶飲,咂咂嘴,又躺下去睡覺去了。元盈在日頭下看得臉都皺了,心道: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您老人家怎么不到太陽底下蹲個把時辰試試?
“我老了,可曬不得太陽?!逼浇饺怂朴兴?,抬眼覷了她一眼,嚇得元盈趕緊抬頭挺胸不敢多言。她這師傅厲害得不行,腹誹幾句都能猜得分毫不差。
這頭橫波又呼哧呼哧跑去了水榭里頭,果真瞧見石桌上喝了半盞的茶水和丟在一邊的團扇。伸頭往下面的瀑流看了一看,果真看到底下水流之上飄著一抹鵝黃。
她抹了一把汗又哼哧哼哧下了山階,一步兩階顛顛地跑了下去。
宋琰聲整個人都沉在水里,只露出個白晃晃的臉和被水流打濕了的黑腦袋。這山底水池是由瀑布沖刷形成,水流天然帶著沁涼。這年夏天少雨,瀑流不大,在水面上嘩嘩落下一陣陣的水點子。
“姑娘哎,我一覺起來,一看你人又不見了,找了老久,怎么跑這兒來了?!睓M波的聲音由遠及近,宋琰聲抬手劃拉了幾下,游到了岸邊來。
“我這不是熱得慌嘛。”她渾身濕透,撐著上半身趴在被日頭曬得袞燙的石岸上,頓時縮手進了水里,“哎呀,燙死了。反正這里也沒人,你也下來涼快涼快?!?br/> 橫波打著扇,有些心動,再看看她一身濕衣濕噠噠滴水,搖搖頭作罷了,“不行,我要下水了可就沒人給你拿衣服換了?!?br/> “哎呀,元盈不是在嘛,等她練完就尋過來了?!?br/> “姑娘,小郡主得練上個把時辰呢。你還想呆在水里頭一兩個時辰?那可不行?!睓M波伸手探了探水溫,涼得很,“別貪涼,泡久了對身體不好?!?br/> 宋琰聲嘟囔一聲,“好嘛好嘛,我這就上來了?!彼龔乃镱^咕嚕嚕鉆了上來,像個白生生的胖團子,偏又靈.活得很。橫波這兩年越發(fā)像個小管家的,看她看得嚴得很,走哪兒都要跟著,不比從前好糊弄了。她找著人,稍稍放了心,便一路小跑回去給宋琰聲拿干凈衣服去了。
宋琰聲看她走后,又一個打滾兒泡進了水里,將后腦勺靠在石岸上。
櫳翠山里多是參天的古樹,比外頭自然涼快一些。樹上蟬鳴聲陣陣,她抖抖水下的腳,踢得水聲嘩嘩,自己也樂了起來。玩了一會兒有些累了,索性她站了起來,找了一處陰涼的水岸邊,仰躺到了濡軟潮濕的草地上。這樣抬頭一看,上頭遠遠一片碧藍。天上飄著幾朵云,軟綿綿的像方才吃過的米糕。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天上,忽然想起了很多舊事。
她撓撓濕漉漉的頭發(fā),眼睛輕輕閉了起來,一不留神人就睡過去了。也不知瞇了多久,她感覺到有什么滑涼的東西一下一下掃在她的臉上。一開始只以為是橫波在旁邊,便翻身轉(zhuǎn)了過來,一把將那臉上拂動的東西抓了過來。
“橫波,你又鬧我。”她睜開眼睛,緩了緩眩暈,視線逐漸清明。映入眼簾的不是橫波,不是風(fēng)動,是一根碧綠的尾巴草,上面沾著一層水珠。
她眨眨眼睛,一時沒回過神來,抓著這尾巴草遲鈍地反應(yīng)了兩秒,然后猛地起身,抬頭看去——!
“你……”
她的話梗在喉嚨口,再是說不出來了。
水岸邊的草地上,來人一襲寬松的白衣,黑發(fā)蜿蜒,尾梢沾著水珠。他撐手在膝上,一只手還伸著,想來剛剛就是他用那支尾巴草在使壞。宋琰聲驟然面對他,看清了他,卻是瞠目愣了好一會兒。
那雙驚絕的清湛鳳目緩緩笑起,像盛滿了萬千星霜,一顰一笑,皆可入畫。眉是那遠山,唇是那胭紅,笑起來便是要偷走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