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以為不說離別便不算離開,但其實并沒有什么區(qū)別,該遇到的始終會遇到,不該逃避的始終無法逃避。
汽車緩緩駛離安置營的大門,陳默坐在柔軟的座椅上,曾經(jīng)熟悉的景象一點點被甩在車后,他知道背后有人在望著自己。
他和蘇狐貍之間的感情并不算多深,說到底他會把蘇離留在身邊的原因不過是因為覺得可憐和有趣,就像是養(yǎng)了一只寵物,多少在分開的時候會有些傷感。
他心里很清楚,這次離開想要再見不知道要等到多久以后。龍門雖然不大可也不小,至少對于兩個孩子的他們來說不小,更何況人在長大之后又是否還會保持著這顆原本初心。
狐貍崽是否還能想起自己曾經(jīng)遇到過這樣一個人。
陳默不認為自己能在蘇離的人生中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他只是狐貍崽懵懵懂懂的人生里一名不起眼的過客。
人的一生要遇到很多人,不管是他,還是自己,有人匆匆而過,有人攜手相望,又怎么還能記起曾在雜亂的安置營有一個邋里邋遢的男孩和另一個男孩。
等到蘇離真正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獨立并堅強起來面對自己的人生時,自己的存在也就不再顯得那么珍貴和讓人留戀了。
這段時間通常不會太長,因為記憶是有保質(zhì)期的,長大后你會忘記很多東西,曾經(jīng)在意,曾經(jīng)不在意的,都會隨著飛逝的時光緩緩淡去。
也許當(dāng)有一天,蘇離和陳默相對走過街道擦肩而過時,會突然察覺,剛剛經(jīng)過的那個人讓自己有些熟悉,可到底只是熟悉,卻想不起來自己在哪里見過。
陳默輕輕呼了一口氣,放松身體靠在座椅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車后越來越渺小的身影。
“再見,狐貍崽?!彼p聲呢喃。
結(jié)晶紀元1077年7月27日上午
從安置營離開的汽車駛過了過去陳默所生活過的那片如今已經(jīng)淪為舊城的城區(qū),這里再也看不到他記憶里熟悉的樣子,只剩下滿地狼藉與大火焚燒后破敗孤寂的大樓。
新城區(qū)正在舊城區(qū)的尸體上拔地而起,龍門展現(xiàn)出了它的高效與協(xié)調(diào),工地建筑機械通宵達旦,鋼架,吊機,絞車……過往的建筑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高樓,寬闊的街道,整齊的園藝和早已被預(yù)定好的商鋪。
依稀能夠看出以后繁榮的模樣,想必今后會有更多的人來這里。
只是如今的龍門,如今的這片街區(qū),已經(jīng)不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龍門了。
他記憶里的龍門,是那條嘈雜的街道,街道兩旁有水果攤,賣報的高杠單車在鈴鈴聲中走過,街對面排滿污水的菜市場,街頭高大的玉蘭樹以及玉蘭樹下的圍著棋攤大呼小叫的老人。
被埋在廢墟下那幢老式公寓只有幾十平米的小屋,屋頂皸裂的天花板,天花板下掛著老式吊扇。
打開家門后,放在桌上早已備好的飯菜,母親溫柔的呵斥。
那個推門而入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動作和傻呵呵的笑臉。
這個世界有多大,其實取決于你認識多少人,去過多少地方,又做過多少事情。
你每認識一個人,你的世界對你來說就會變大一點,每去一個地方,世界就會變得更加廣闊一分。
可這世界上會有很多人,你不認識他們,他們不屬于你的世界,這世界也會有許多城市,龍門,敘拉古,拉特蘭,維多利亞,很多地方對你來說都只是名字罷了,你沒去過那里,那里也沒有你認識的人,所以它們其實也不屬于你的世界。
真正屬于你的,只有你記憶里去過的地方,認識過的人和見過的落日,或許只是一條街道,又或許不過是一株玉蘭,甚至只是照進陽臺一角的陽光。
它們往往很小,小到一朵小小的火焰就能將它付之一炬。
陳默收回望向車窗外的目光。
他其實并不在意今后的龍門會是什么模樣,是更加繁榮,又或者漸漸衰落,他也不在意新城市的高樓大廈和大樓大廈下還未來得及展開的人生。
他在意的,在不久之前已隨著一場大火逝去,一如眼前的這個龍門,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他陌生的記憶。
只有在他想起來的時候,他們才真正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