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蝕骨之毒
　　?
　　岳綺羅騎著一具行尸跑了五六里地，然后換乘毛驢往文縣趕。路上她的腿越來越疼，疼到毛驢一顛，她的心也隨之一顛。
　　?
　　天亮天又黑，她終于進(jìn)了文縣，見到了坐臥不寧的張顯宗————張顯宗一直在等她回來。
　　?
　　她本來是不把張顯宗放在眼里的，任憑張顯宗把自己從驢背上抱下來，她依舊只當(dāng)對方是個不值一提的凡夫俗子?？墒堑鹊綇堬@宗把她送到房內(nèi)、心急火燎的蹲下來去掀她的褲管時，她心中一動，忽然想道：“除了他，還有誰能這樣待我？”
　　?
　　張顯宗沒有留意到她的若有所思，接著方才的話急問道：“到底是被什么東西咬了？這么大的牙印，怎么可能是壁虎？”
　　?
　　岳綺羅懶得看他，感覺他一點(diǎn)也不好看，沒什么可看的，然而說出話來，語氣中卻是帶了一點(diǎn)委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只是有點(diǎn)像壁虎，但是比壁虎大得多?！?br/>　　?
　　張顯宗把她里外的褲子一層一層卷起，卷到最后剩下一層緊貼小腿的長筒羊毛襪。張顯宗握著她的腳踝仔細(xì)審視了她的襪筒，卻是并未發(fā)現(xiàn)齒痕。
　　?
　　“好像是沒咬透。”張顯宗松了一口氣：“我給你脫了襪子再看看?！?br/>　　?
　　羊毛襪子脫下來，露出了紅腫滾燙的腳踝。岳綺羅把赤腳蹬在了張顯宗的懷里，腳心貼上軍裝一粒冰冷的銅扣。一只粗糙的巴掌握住了她纖細(xì)的小腿，她不動聲色的抬眼去看他————看他，看不起他。
　　?
　　迎著她的目光抬起頭，張顯宗笑了：“不怕，只是扭傷了關(guān)節(jié)，貼兩劑膏藥就能好。”
　　?
　　岳綺羅一翹嘴角，也笑了。笑容一閃而逝，她其實(shí)沒什么可笑的。
　　?
　　右眼一跳一跳的隱隱脹痛，無須照鏡子，她知道自己眼中的一點(diǎn)血色正在擴(kuò)散蔓延。直直的望著張顯宗，她輕聲說道：“我餓了。”
　　?
　　岳綺羅伸長雙腿坐在床上，右腳腳踝已經(jīng)貼了膏藥。遠(yuǎn)處忽然起了一聲槍響，不知是誰成了張顯宗的槍下鬼。張顯宗很能為她找人。死囚牢里的，街上流浪的，路邊被人買被人賣的……他手里總是不缺活人。
　　?
　　房門一開，張顯宗端著個小碗走了進(jìn)來。屋子里立刻起了復(fù)雜的腥氣，岳綺羅從他手中接過小碗。翹起小蘭花指捏住小勺子，她低著頭，忽然說道：“我會保護(hù)你。”
　　?
　　張顯宗一愣，隨即又笑了：“好，謝謝你?！?br/>　　?
　　他始終看岳綺羅都是個小小的妖女。而岳綺羅有時候自居為少女，看他是位體貼的大哥；有時候翻尸倒骨的把前世今生疊加起來，又老氣橫秋的看他還小。小，而且沒有英豪的資質(zhì)，怎么看怎么都是個太普通的男人，能夠在文縣當(dāng)個小軍閥，已經(jīng)是到頭了。
　　?
　　岳綺羅在怪物口中死里逃生，虛驚一場。張顯宗聽了她的講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按兵不動。與此同時，顧大人在青云山下花天酒地，十分快樂，每天晚上都有一場吹拉彈唱，房內(nèi)男男女女載歌載舞。及至歌舞畢了，便開始捉對尋歡。又因房子處在青云觀內(nèi)，從來沒有聽說廟觀里鬧鬼怪的，所以他分外安心，無所畏懼。
　　?
　　工人器械都還沒影，勘探隊(duì)伍自成一派，除了滿山挖坑不干別的，軍隊(duì)也沒有敵人可打，顧大人只能是玩。這晚他痛飲了一場烈酒，喝到最后扔了杯子就睡。勤務(wù)兵們生拉活拽的把他扯到了臥室床上去，而他御用的一個小妓女，名叫梅香的，趁此機(jī)會就向旅部的一名參謀飛起了眼風(fēng)。參謀是個小白臉子，是梅香理想中的美男子；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看著看著就一起離了席，勾勾搭搭的不知所蹤。
　　?
　　顧大人醉透了，呼嚕打得震天響，乍一聽宛如火車過山洞，轟隆隆的一聲接一聲，隔著一道門一座院都聽得到。勤務(wù)兵一聽他這個動靜，就知道他已經(jīng)睡得雷打不動；兩名衛(wèi)兵在門口凍得拱肩縮背，見勤務(wù)兵溜了，于是雙方一合計(jì)，也悄悄鉆進(jìn)旁邊一間小門房里烤火去了。
　　?
　　長夜漫漫，兩名衛(wèi)兵在小爐子上烤紅薯，烤得聚精會神。而顧大人的呼嚕響到極致，一口氣忽然哽在了喉間。幾秒鐘的清靜過后，他像匹馬似的打了響鼻，把自己給震醒了。
　　?
　　屋內(nèi)的爐子燒得很旺，顧大人只感覺自己滿腔烈火，燥熱的恨不能一個猛子扎進(jìn)水缸里去。伸手向旁一摸，他沒摸到女人，就睡眼惺忪的自己爬了起來，想要去找水喝。不料一腳伸到床下，他眨了眨眼睛，發(fā)現(xiàn)地上撲了個人影子。
　　?
　　他以為自己是睡迷糊了，特地抬手揉掉眼角一粒眼屎。睜眼再瞧，地上的人影子清楚了，看身形正是梅香！
　　?
　　梅香仿佛是進(jìn)門時在門檻子上絆到了，一個大馬趴就再沒起來。顧大人挺詫異，出聲喚道：“梅香？暈啦？”
　　?
　　然后他不情不愿的下床趿拉了棉拖鞋，先走到桌旁端起大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冷茶。放下茶杯轉(zhuǎn)向梅香，他對妓女是談不到憐香惜玉的，伸腳就要去踢：“哎，至于嗎？醒醒！”
　　?
　　然而他的棉拖鞋驟然停在了半空，因?yàn)樵谝老〉某抗庵校吹搅嗣废憧湛瞻T癟的下半身。斗篷還在，褲子也在，甚至鞋襪都在，一股腦兒的浸在一攤不辨顏色的液體中，只有其中的肉體不在！
　　?
　　短暫的愣怔過后，顧大人抬手猛然拍向電燈開關(guān)，隨即轉(zhuǎn)身走到床前，從枕頭下面抽出了一把手槍。嘩啦一聲將子彈上了膛，他單手套了棉手套，彎腰蹲在梅香面前，一把抓起她后腦勺上的大發(fā)髻。梅香順著他的力道抬了頭，一雙眼珠將要瞪出眼眶，嘴巴張到極致，不知是要痛哭還是要驚呼。顧大人小心翼翼的試了試她的鼻息，發(fā)現(xiàn)梅香已經(jīng)是面目猙獰的徹底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