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叔家高搭靈棚，一對對肅穆的花圈，擺放齊整的紙人紙馬、童男童女，金庫、銀庫，迎風(fēng)飄蕩的九蓮燈，進(jìn)進(jìn)出出的落忙兒的，絡(luò)繹不絕的吊紙兒的。我跟三爺爺趕到時，亡人剛?cè)胪隁?，外公王白斬正張羅著釘棺材。
　　“九兒，你候在這兒吧?！蓖夤娢乙M(jìn)靈棚，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候在了老爸的身邊。這當(dāng)，我也看著祥叔，生叔，還有滿大爺、來大爺，鐵蛋兒以及我們在的幾個小兄弟，都候在靈棚之外，其實我也清楚，這是釘棺材的一個規(guī)矩，孝子不能近前，只能守在靈棚之外。
　　待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外公低頭看了看時間，走在棺材頭，大聲喊道，“時辰已到，封棺！”語畢，早在棺材旁的劉二，揮起錘子“當(dāng)”的釘在了棺材釘上，隨著那敲擊聲，祥叔、生叔一齊哽咽地喊道，“媽，東躲釘、西躲釘，三條道走當(dāng)中?！倍蛟陟`棚外的其他孝子都跪倒在地上，低聲啜泣。
　　我跪在地上，仰著頭，看劉二釘棺材，不覺悲從中來，我身邊的親人走了一個。記得小時候，四奶奶家有輛洋車子，四奶奶不會騎，經(jīng)常讓我坐在大梁上，推著我滿村兒轉(zhuǎn)悠；還記得有個后晌爸媽去看場，我半夜醒來，見炕上就我一個人，嚇的大哭，四奶奶從窗戶把我揪出來，給我披上她的衣服，抱著我去場上找我爸媽；還記得有一年，我瞅著四奶奶廂房有油脂子，就經(jīng)常去偷吃，有次被四奶奶撞見，四奶奶假裝沒看見，低頭進(jìn)廂房，又低頭走了出去，后來四奶奶將整碗的油脂子送到了我家…………很多，很多，都成了回憶，老人家走了，躺在棺材里，這輩子我再不能見她，悲戚中，淚水蒙了雙眼。
　　我嗚咽著，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然而，眨眼空兒，我見棺材邊多了一個人，我再定睛看時，竟是三爺爺，就見三爺爺身在劉老二的身后，隨著劉老二的錘子也用手一下一下的拍著棺材，我也沒太多心，四奶奶生前沒少照顧又聾又啞的這個殘疾哥哥，料想這老哥倆感情頗深，三爺爺一定也很傷心。他又聾又啞，聽不到聲兒，更不會說話，只得用這種方式表示心底的悲傷，人終有一死，走了只要有人還念想著，就不枉人間走一回啊，我想著鼻子一酸，眼淚又劃了下來。
　　“這哥倆，感情挺深啊！”棺材前的王白斬也瞧見了三爺爺，但沒上前阻止，僅嘆了口氣，低低念叨了一聲。同時，我看外公向我這邊瞅了一眼。我看不出他眼中的任何表情，只知道他向我這邊看，瞅的是我。這種情況下，我們爺倆四目相對，我也知道該點頭微笑示意，還是垂淚頓足捶胸。只是低下頭，又抹眼淚。然而，也就在我低頭的一瞬，就聽耳中“咚”的一聲大響，那動靜極有穿透力，自耳底直接貫穿心肺，我的心似乎猛然被一把巨錘砸了一下，驚駭之余，抬頭看時，原來竟是三爺爺拍打棺材的聲音，其實那聲音原本并不怎么大，但卻不知為何聽在我耳里如此雷霆萬鈞，那聲音也不止一下，隨著劉老二釘棺材釘?shù)穆曇粢宦曧戇^一聲。隨之，耳中又傳來一陣風(fēng)聲，那風(fēng)聲中隱隱有人啼哭，如泣如訴，似嬰兒的夜啼，又恰深山里的鬼哭，凄慘恐怖，詭異異常。聽著那哭聲，我就覺得一把把軟刀子在慢慢割著我的心肺，我的心臟不停再翻滾、掙扎，但還是逐漸擰成了一個扭曲的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