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想想真是后怕……”元歲拍了拍臉,小聲嘟囔了一句。
在元歲的漫長敘述中保持了相當久的沉默后,凌夙誠終于點了點頭。遇到這種事情,感到后怕并不奇怪。與當日所見的情況對照,除了一些隱隱覺得奇怪的細節(jié),他基本已經(jīng)十成十地相信了元歲的說法。
實際上,“相信”這兩個字遠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有一瞬間,凌夙誠甚至想要為自己之前對于這些學生刻薄的評價表達歉意。盡管很多細節(jié)上的表現(xiàn)稍微顯得幼稚,但這群半大不大的學生的鮮活和真實,讓他心中隱隱有些觸動。
“你做的足夠好?!币苍S應該要更熱烈地表達鼓勵,可惜凌夙誠并不太擅長。他只能平視元歲的眼睛,清晰地說出這句應該算作表揚的話。
“也許吧……”元歲錯開目光,“不過我剛剛后怕的可能不是您想的那些?!?br/>
“嗯?”
“我在想,還好您……沒中我的招,不然現(xiàn)在會是怎么樣,我都不敢瞎琢磨……”元歲的聲音越來越低,透著一股小心翼翼。
這倒是。凌夙誠在心里說。
“總之真的非常感謝您,”元歲不太自然地捋了捋散開地幾絲頭發(fā),“本來我剛剛想夸您這都能躲過去真是厲害,但想了想覺得好像哪里有點不對味兒……顯得我好像還很驕傲似的……”
“沒關(guān)系?!绷栀碚\搖了搖頭,忍不住輕輕笑著嘆了口氣。
“我還得再向您承認一件事情……”元歲縮了縮脖子,“在靜音室里被問話的時候,說到這里,我很慫地往您身上推卸了一點點責任。您那個時候——確實沒穿制服。”
“你說的沒問題。”凌夙誠按了按眉頭,語氣誠懇,“雨太大了,穿著外套很沉。”
元歲一臉稀奇地盯了他一會兒,眼睛里亮晶晶的,半晌才篤定地開口:“看來我被可憐巴巴的關(guān)了那么久的緊閉,不是因為您悄悄去說了什么。”
凌夙誠確實沒有這樣的興趣。不過他還是咳了一聲,正色到:“抓緊時間,我們再排查一遍周圍?!?br/>
“這么直接?”元歲擼起了袖子,又歪著頭想了想,猶豫到,“要不還是慎重一些吧。如果是我處在對方的位置,肯定能想到之后會有人來復查。不留幾個雷說不過去啊?!?br/>
“恐怕沒有猶豫的時間,謹慎本身就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
這話若有所指,元歲怔了怔。
“如果選擇錯了,盡情埋怨運氣不好就可以了。”凌夙誠一邊走向小樓的廢墟,一邊少見地說起了長難句,“永遠不要妄想付出更多的心力就能降低風險,更不要反反復復地思考過去的選擇是否正確,這都只是沒有意義的折磨自己罷了?!?br/>
“您倒是看的很明白……”元歲垂著頭跟在他的后面,有些囁嚅。
“恐怕相反,很少有人覺得我看的明白?!绷栀碚\在大門前站定,一如既往的沒什么表情。
-
推門而入后,想象中仿佛被洗劫一空的混亂場景并沒有出現(xiàn)。一樓大廳內(nèi)非常干凈整潔,看起來不但沒被火災侵擾,甚至還可以堅強地再迎接新的住客。看來那群不明身份的人在撤退時相當秩序井然,連花瓶都沒有碰倒一個。
是的,房間內(nèi)居然有相當像樣的陳設。入口處的小柜子上擺了高高低低一溜的瓷器花瓶,里面還三三兩兩的插著色彩柔和的假花。落地燈的鐵藝骨架顯然是自制的,有些地方彎折的弧度不算完美,卻有一種笨拙的可愛。墻壁上還掛有一切水平參差不齊的畫作,好一些的勉強可以編進賣的不太好的畫冊里,差一些的則可能給人以強烈的浪費顏料和畫框的感覺。
“您說,這些東西是原本就有的,還是這些人帶過來的?”元歲問出了凌夙誠心中的問題。
凌夙誠想了想,換了一個思考的角度,也提出了一個問題:“你覺得,這棟房子到底有多少年頭?”
“我不懂這個,不過里面看著可一點也不舊?!痹獨q撓了撓腦袋,“不過最近修的房子還會用木頭和磚搭么?太古老了吧。”
“先不說其他更好的材料,把鋼筋混凝土運到這里,我覺得都不太現(xiàn)實?!绷栀碚\在墻壁上摩挲了一會兒,“現(xiàn)在仔細地看來,外墻像是做舊的?!?br/>
“……如果這些東西都是我看到的那批人帶過來的,我覺得還挺讓人起雞皮疙瘩的?!?br/>
凌夙誠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問到:“為什么這么說?”
“這里看起來太有人味兒了,不是嗎?”元歲快速眨了眨眼睛,“而且顯得這群人好像都把這里當家了,還挺閑的?!?br/>
“他們大概在這里住了比我們想象中還要更長的時間,之前也在這座島上的原住民不可能完全不知情?!绷栀碚\皺眉。
“如果真是這群人布置的這個地方,那這群人的當中大概有一個審美相當不錯的人。至少我覺得這屋里中西結(jié)合的還挺好看的?!痹獨q把一個花瓶拿在手中掂了掂,“我們可以順一些東西回去么,我覺得還挺——有研究價值的?!?br/>
“對方肯留下來的東西,恐怕都查不出什么?!绷栀碚\也跟著拿起一個花瓶,端詳了一會兒,沒看出什么名堂,“說起來,你在醒過來之后,為什么不立刻嘗試和控制組取得聯(lián)系呢?!睆闹袄砬宓臅r間順序來看,元歲剛剛從房間內(nèi)醒來的時候,凌夙誠也才恰好登島,她的id權(quán)限還沒有被注銷。
“因為這里沒有任何信號,現(xiàn)在也是。”元歲晃了晃左手手腕,“出去之后就是一路在逃命了,沒想起來?!?br/>
也就是說,自己提議的暫時注銷id并未對元歲的逃生造成明顯的負面影響。凌夙誠在心里舒了一口氣。
“是您下令注銷的么?”元歲似乎捕捉到了凌夙誠臉上的一點點不自然,“暫時注銷id?!?br/>
“是?!绷栀碚\承認的很老實。雖然他其實并沒有元歲以為的“直接下令”的權(quán)限。
“您為什么要下這樣的命令?”也許是意識到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咄咄逼人,元歲立即訕訕地擺了擺手,“抱歉,我的意思是,在那種情況下,您的第一反應為什么會是這個?”
就像是從纏繞著的千絲萬縷中解開了第一個結(jié),凌夙誠突然意識到了元歲提問的癥結(jié)所在。“你在房間里的時候,三組的那位組長,尸體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么?”
“不同?”元歲敲了敲腦袋,似乎是很努力地回想了一會兒,才猶疑著開口,“楊組好像……沒什么不同?如果是很小的細節(jié),我可能記不清了。”
手臂被整個劃開應該不算是小細節(jié)。從元歲之前的敘述來看,她對于同伴的遺體投入了相當多的關(guān)注,不可能注意不到這么特別的狀況。在凌夙誠沒有對“不同”的方向做任何提示的狀況下,她的回答與她一直表現(xiàn)出來的謹慎態(tài)度也比較一致。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元歲似乎也回過味兒來,“您看到的狀況和我……是不一樣的?也不對,您下令注銷id應該是在您看到現(xiàn)場之前……”
說到這里,元歲突然猛得拍了一下手,發(fā)出了一聲極其清脆的擊掌聲,一臉恍然大悟。隨即,明顯是因為拍的太用力,她苦著臉吹了吹自己的手,眼睛里泛著點淚花,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口:“您看,咱們就這么各琢磨各的也不是什么辦法。我們能不能……呃,在您的原則允許下,努力實現(xiàn)信息共享?”
果然。凌夙誠從善如流地點頭答應。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
“那我先說吧。我先說顯得有誠意一些?!痹獨q一屁股坐在了一把木凳子上,仰頭看著凌夙誠眨了眨眼睛,趕緊“蹭”的起身,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凳子上的灰,結(jié)結(jié)巴巴地小聲說:“您……您先坐,我給您擦擦。”說完就從兜里掏出一小塊手帕,賣力地把凳子面兒擦了擦。
自己看起來是不是太嚴肅了?凌夙誠在心中反思了三秒。他其實并不累,也不是一個會以嚴苛的標準要求他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