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旦夕禍福之?dāng)?shù)從來由天說,凡人豈能一窺究竟?
后昭建元二十二年,曹氏流星一般繁盛而不可違逆的運道好似走到了頭。
正月里,先是北斗文曲死在永州城,同年夏天,黃河口又決了堤。
北帝病重的消息不脛而走,太子無能,娼妓之子曹寧野心勃勃,桀驁不肯奉詔,擁兵自重于兩軍陣前。
而蟄伏二十多年的南朝也在天翻地覆。
建元皇帝突然于暮‘春’之際,在太廟祭祖,誓要奪回失地,一統(tǒng)南北。此后,他一改往日溫情脈脈,‘露’出自己已經(jīng)羽翼豐滿的獠牙。
四月初三,太師范政與其朝中黨羽、重臣一十三人毫無預(yù)兆地被抄家查辦,三日后,皇長子康王又因御下不嚴、縱奴行兇,“府中豢養(yǎng)武士數(shù)十人以充‘門’客,刀斧盈庫,放誕不經(jīng),縱無謀反之實,豈無僭越之心”等罪過,被御史參了個狗血噴頭,建元帝大怒,下令褫奪康王王位,將其禁足府中,聽候發(fā)落。
當(dāng)夜,其母貴妃范氏自盡于宮墻之后。
轉(zhuǎn)瞬之間,南都金陵的風(fēng)向就變了。
而被朝中盤根錯節(jié)的權(quán)臣們壓迫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尤不滿足,六部九卿,半月之內(nèi)竟十去二三,無數(shù)往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面孔平步青云,月底,太學(xué)生請愿御前,建元帝無動于衷、置之不理,隔日便以“妖言‘惑’眾”的罪名,拿下主事者八人,牽連朝中數(shù)位大臣。
一番動作,可謂是“探其懷,奪之威,若電若雷”。
滿朝上下,群鴉息聲。
建元皇帝執(zhí)意出兵北伐,此事已成定局。
同年九月,戰(zhàn)火從蜀中一路燒開,好似傾盆的沸水,一發(fā)不可收拾地淹了大半江山,曹寧與周以棠短兵相接,互有勝負,前線十多城池反復(fù)易主。
說來倒也奇怪,當(dāng)年曹寧突襲四十八寨時,蜀中百姓彷如大禍臨頭,紛紛出逃,生怕一個不留神便被卷入戰(zhàn)火中。
待到后來當(dāng)真打起來,人們驚慌過后,便也好似當(dāng)年衡山腳下三不管的小鎮(zhèn)一般,迅雷不及掩耳似地適應(yīng)了新的世道。
正是太平時有太平時的活法,戰(zhàn)‘亂’時有戰(zhàn)‘亂’時的活法,市井鄉(xiāng)野間諸多潑皮無賴手段,恍若天生,那些人們便如那懸崖峭壁石塊下的野草一般,雖稱不上郁郁蔥蔥,可好歹也總還是活的。
南北前線戰(zhàn)事陡然緊張,唯有曹寧可以牽制,戰(zhàn)事已起,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動他,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曹寧在軍中做大。北太子手中好似牽著惡犬斗群狼,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別無他法,便挖空心思地命人搜羅民間種種靈丹妙‘藥’,只求曹仲昆不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撒手人寰。
北斗陸搖光與谷天璇隨軍,剩下沈天樞與童開陽兩人,奉北朝東宮之命,馬不停蹄地輾轉(zhuǎn)于各大江湖‘門’牌之間,恨不能刮地三尺,鬧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聞?wù)吣懞?br/> 一些小‘門’小戶之人四處尋求庇護,有那病急‘亂’投醫(yī)的,居然臉都不要了,連大魔頭也肯投奔。
這“大魔頭”值得細說一二。
如今的中原武林第一惡,早便不是活人死人山的那些老黃歷了。
建元二十二年那場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征北英雄會”上,丁魁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了永州城外,木小喬同馮飛‘花’從此銷聲匿跡,不知是死是活,活人死人山徹底告一段落。
而一個常年帶著鐵面具的人卻聲名鵲起。
此人從不透‘露’他真實名姓,旁人也不知他師承故舊,倒好似是憑空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突然便冒出來大殺四方。
他自稱叫做“清暉真人”,因此人武功奇高、手段毒辣,時人又稱其為“鐵面魔”。
鐵面魔愛好清奇,甫一出世,便先出手料理了作惡多端的玄武主丁魁,而后攻占了活人死人山。
這消息還沒來得及讓四方嫉惡如仇者撫掌大快,眾人便發(fā)現(xiàn),鐵面魔比之前面四位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興風(fēng)作‘浪’的本領(lǐng)全然是“長江后‘浪’推前‘浪’”。
漸漸的,人們不再提及當(dāng)年腥風(fēng)血雨一時的四圣,茶余飯后時換了個人同仇敵愾。
轉(zhuǎn)眼,一晃又是三年。
到了建元二十五年,中秋剛過。
濟南府這一年不知怎么,有那么多雨水,大雨已經(jīng)沒日沒夜地下了一天一宿,地面澆透了冷雨,殘存的溽暑終于難以為繼、潰不成軍地沉入了地下,泛了黃的樹葉子落了厚厚的一層。
濟南府雖屬北朝的地界,但眼下還算太平。
這些年有腦子活份的,打起了國難財?shù)闹饕?,不少懂一點江湖手段的膽大人便干起了南來北往的行商買賣,什么都賣,糧食布帛、刀槍鐵器……乃至于‘私’鹽‘藥’材等物,只要路上平安無事,這么走一圈下來,一些尋常物件也往往能賣出天價,利潤高得足以叫人鋌而走險。
為避開戰(zhàn)火,這些行商通常走東邊沿海一線,大多經(jīng)過濟南,當(dāng)?shù)貪u漸應(yīng)運而生了集市,在這么個年月里,居然憑空多出幾重詭異的繁華。
而出‘門’在外,無外乎與“車船店腳”這些人打‘交’道,所以但凡是‘混’出頭臉來的大商戶,都與行腳幫有些聯(lián)系,濟南府有一家“鴻運客棧”,本是行腳幫下的一家宰客黑店,不料這幾年前來落腳的都是拿著“蝙蝠令”的貴客,鬧得他們每日迎來送往,竟比別家正經(jīng)做生意的還忙碌些,忙暈了頭,也就想不起坑人了,久而久之,居然被強行洗白,成了一家做正經(jīng)生意的去處,還擴建了一層小樓。
這日傍晚時分,一匹頗為神駿的馬冒雨前來,嘶鳴一聲停在‘門’口,一甩鬃‘毛’,抖落了一串水珠,它得意洋洋地叫了兩聲。
店小二頗有眼力勁兒,忙拎起竹傘出‘門’招呼:“客人住店不住?還有空房!”
馬背上那人戴著斗笠,手中提一把長刀,翻身下馬,將韁繩一遞,點頭道:“勞駕?!?br/> 店小二這才發(fā)現(xiàn)來人竟是個年輕‘女’子,大半張臉都掩在斗笠下,只‘露’出一個略顯尖削的下巴,竟是十分白皙,幾縷長發(fā)被雨水淋濕了,黏在耳邊,‘露’出一個秀美的耳垂,單就一個輪廓,便知道她絕不難看。
店小二一邊牽馬,一邊偷偷打量她,見她提著刀也并不畏懼,喜氣洋洋地問候道:“‘女’俠趕路辛苦,可帶了蝙蝠令?有咱們家蝙蝠令的,吃住一律能便宜三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