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錚從五里回到縣城,魏紅旗正在炮制藥材。
他們自家支的攤上，也要開始準(zhǔn)備起來。
“這個點你怎么還回來？”
她都做好準(zhǔn)備，把手上這點收拾完,就鎖上門。
“肯定要回來，你自己在這我不放心?！苯P拉起媳婦的手：“藥材別弄,萬一對身體不好怎么辦。”
“沒事，我問過奶奶，日常藥材接觸又不是被吸收?！?br/>
“反正現(xiàn)在也不忙，你歇著，我明后天會帶人去市里面看三輪,攤子不然別出?！?br/>
“為什么不出？”魏紅旗被扶進屋,總覺得他太夸張：“你坐下,我還想跟你說點事呢?！?br/>
“你說，我坐這聽。”江錚從邊上拉個板凳過來，跟媳婦面對面坐著。
魏紅旗看著怪別扭，緩緩才說：“我就是想問問，咱們縣城有很多空閑房子,有沒有什么安排？”
這些日子江錚成天到晚跟著跑。
“你指什么？”
“今天奶奶走到閑置窄院那一塊,盯著你上次說的老宅一直看。”
“她說什么？”
“沒說，我估計應(yīng)該是不想給咱們增加負(fù)擔(dān)，我就想著，那房子現(xiàn)在閑著也是閑著，咱們能不能跟公社買下來?！?br/>
祖宅意義總是不一樣。
江錚摸著下巴：“老宅那一篇不清楚,但是老宅隔壁街之前的商鋪倒是要新建成工廠?！?br/>
“那不然你下次看書記心情好點,問問能不能行?！?br/>
“問?！苯P應(yīng)下：“等我把三輪買回來就去問。”
……
江錚算著,集市上他占六戶,每家院子能放兩輛三輪車。
數(shù)著送貨小隊十一個人,坐上火車就朝市里去。
里面不少人第一次來市里，眼睛不管看哪都覺得新鮮。
江錚順著高橋給的消息，來到余市當(dāng)?shù)氐拇笫袌隼?，一進門，各種車輛琳瑯滿目擺放一排。
進門第一眼就見到的大綱自行車，嶄新蹭亮。
往里走，小轎車，大汽車……
楊光站在一輛黑色老爺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虛虛懸在半空，沒敢碰。
“隊長，你說這車，得多少錢??？”
“去問問。”
“算了算了，這看著就很貴，要是問了不買人家該說咱?！?br/>
江錚掃一眼，透過車窗看到里面整潔的內(nèi)部環(huán)境。
“你不問，怎么知道什么時候能掙到錢買?！?br/>
他就近叫來個人，詢問過對方價格后，驚得身后一群人都合不上嘴。
被問的銷售員略帶嫌棄：“你們買嗎？不買可不準(zhǔn)碰，碰花可要賠。”
江錚蹙起眉頭，表情扯到眼角疤痕，神色染上幾分猙獰。
“這破玩意還沒我家車看著好看，值當(dāng)你這么小心?！?br/>
銷售員話被梗住，看著對方自信且傲慢的神情有點心虛。
難不成她看錯了？
江錚沒給他思考時間：“人力三輪在哪里?！?br/>
“最里面?！变N售員恢復(fù)不屑，買三輪車啊，那剛剛肯定是吹牛。
江錚見他轉(zhuǎn)身就走，抬手抓著衣領(lǐng)帶著一起過去。
“你干嘛！快放手，告訴你這里動手打人可是要被報案?！?br/>
“你慌什么?！?br/>
江錚一路走到人力三輪面前，真正看到才松開手。
“就是這？”
“對。”銷售員得到解放，立馬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這一路走來，不少人視線都還停留在他們身上。
銷售員也悄悄跟邊上同事打招呼，讓他去叫幾個人來。
畢竟這么大的市場里，放的還都是貴重東西，是有保安的。
江錚注意力沒放在他身上，看著眼前三輪車跟他在余市見的還不一樣。
“這有什么差別？”
怎么有帶蓋的，有車頭在前，也有車頭在后。
看著都差不多的東西，咋就整出來這么多樣。
銷售員怪怕這人，同事沒來之前，不情不愿解釋。
“這帶車篷的，是用來拉人，晴天遮陽陰天避雨，比較方便，至于前后坐這個，看個人習(xí)慣，沒什么差別?！?br/>
江錚聽到拉人，第一個就斃掉。
雖然現(xiàn)在集市生意好，可安縣當(dāng)真是不大，走都能走玩的一個小縣城，拉人當(dāng)真沒必要。
注意力集中在其他兩種上，幾個人商量最后買后座的。
藥材都是小東西，放在車?yán)镱^，萬一在后面誰順手拿點，看都看不見。
東西都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才能安心。
“行，就后座……”
“誰鬧事，在哪呢！”
幾個壯漢從后面出來，銷售員看到立馬精神起來。
“就是他們！”
江錚一回頭，看著眼前熟悉的人：“你是……”
半響沒叫出名字來。
“林金源，上次我去接爺爺奶奶見過你?！?br/>
算起來，林金源是小柴的表哥。
“是你啊?！?br/>
“想起來了，怎么來之前沒提前說一聲。”
“來辦正事，打算下午就走?！苯P掃一眼周邊：“你在這上班？”
“自己做的一點小生意?！?br/>
林金源側(cè)目，看到江錚背后：“來買三輪對不對，現(xiàn)在賣的正熱，咱們余市客運站都打算開拓人力客運大隊。”
“我們買來主要送貨，安縣如今藥材起來，去那的人多?！?br/>
“要多少，我讓人直接給你現(xiàn)貨?！绷纸鹪磁呐慕P肩膀：“給你按進價算?！?br/>
江錚挑眉：“這人情可太大，我拿著有壓力呀?！?br/>
“有什么壓力，都是自家人，真算錢多見外，我最多不賺?！?br/>
林金源沒說謊，這筆單進價不賺錢沒什么損失，就單純當(dāng)做交朋友。
爺爺奶奶上次回來就沒少念叨他們。
江錚借小柴錢買房子這事，爺爺心里門清，讓人詫異的，是不到兩年時間就把錢還回來。
這年頭，借出去的錢或者糧食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回來，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林金源不給江錚推脫的機會。
“你要是真覺得不好意思，那今年夏天我去接小柴來玩，你多幫忙說說話，爺爺奶奶想她。”
這兩年，逢年過節(jié)林家也會往五里送東西。
過年時也會讓人來接，只是小柴一直沒離開過安縣。
江錚搖頭：“這個找我沒用，我現(xiàn)在說話不管用?！?br/>
沒見他都從哥變姐夫多年。
“那就給留點藥材，家里長輩上年紀(jì)，藥是不能斷?！?br/>
江錚沒繼續(xù)推脫，他來的目的就是面三輪車。
“那我謝謝你，下次你來安縣，我做東?！?br/>
“好嘞?！绷纸鹪匆惨姾镁褪眨骸拔易屓私o你們把車帶來，趁著這時間，我請客就在隔壁小菜館里頭?！?br/>
他覺得，有三輪這一出事，要是請?zhí)?，江錚肯定不樂意。
“那我就不客氣?！?br/>
林金源轉(zhuǎn)身，看到一邊站的銷售員，停下腳步。
“剛剛是你說有人找事？”
“我……”
“咱們這是私人開的，別把以前在供銷社的臭毛病帶來，在我這，顧客最大，愛干干，不愛干外面大把返城知青等著頂?shù)裟銈??！?br/>
“對不起！”
林金源順勢看向邊上：“你們其他人也聽好?！?br/>
江錚從市場走出來，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這市場蓋的不是正經(jīng)房子。
走在前頭的林金源一回頭，就見江錚抬頭朝上瞅。
“稀奇吧，以前屋子沒房梁，想都不敢想，現(xiàn)在都實現(xiàn)?！?br/>
視線中，就是鋼架結(jié)構(gòu)的大棚，兩面透風(fēng)，可好處是，地方當(dāng)真大，汽車擺放開，看著絲毫沒有簡陋的感覺。
“這樣也挺好?！苯P腦子里，初次浮現(xiàn)模糊的概念。
……
一頓飯吃的時間不短。
大老爺們坐在一起，話題熱起來立馬就熟絡(luò)。
直到人力三輪全部到齊，江錚結(jié)完賬，要趁著天亮離開。
林金源拎著兩個打氣筒放在前車兜里。
“這個送你，要是車胎氣憋一定要充滿，不然時間長壓破車芯，就要扒胎換新的，怪麻煩?！?br/>
“記住了?！?br/>
“那行，時間不早，我也不留你們?！?br/>
坐車要近倆小時的路程，騎車回去只會更慢。
更不說，他們還不會。
江錚告別林金源，登上三輪車，踩著腳蹬下去，抹過油的車鏈子立馬轉(zhuǎn)起來。
“隊長！我學(xué)會了?！?br/>
楊光扶著車把頭，撅起屁股兩條腿蹬的開心。
寬闊的道上，幾乎見不到人影，一輛輛三輪車騎過去，帶著嘻哈笑聲。
會的，不會的，在把三輪車騎回家后，都無師自通學(xué)會。
江錚到家時，外頭天已經(jīng)黑下來。
把三輪車停在院子里，江錚見屋里也黑漆漆的，叮囑其他人動靜小點。
送走其他人，江錚在院子里洗把臉，才摸黑進屋。
推推門，沒推動。
江錚皺起眉頭，再點力氣，確定門從里面拴上。
郁悶的在原地看一會，不得已扭頭回到對面屋，再推……門依舊上鎖。
“？？？”
今天怎么回事。
……
魏紅旗一早起床，打開門就看到客廳椅子上坐著直點腦袋的人。
“江錚，你醒醒，怎么睡這?！?br/>
晚上還怪冷的。
掌心覆蓋在江錚手背上，果然冰冰涼。
見他睜開眼睛，才拉著人起身：“回屋里面好好睡一會，你昨天幾點回來的？”
她怎么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九點多，媳婦咱們家門怎么都上鎖了？”
“我以為你昨天趕不及回來，咱們生產(chǎn)隊婦女主任找來說點事，說完天太晚，我就把人留下過夜?！?br/>
正巧，江錚看著對面房門打開，人穿戴整齊站在那里。
得。
江錚揉揉眼：“那你們繼續(xù)談，我再去睡會，早上不吃了?！?br/>
“行，睡到晌午我再叫你?！?br/>
魏紅旗把人推進屋，光想著昨天坐在椅子上睡一晚上，都覺得不得勁。
再出來，五里婦女主任田桂香有些局促不安。
“隊長是不是生氣？”
“沒有，別多想，他補補覺，我做點早飯，晌午再留一頓，你不是還有事情要跟江錚說?！?br/>
“對。”
田桂香不好意思道：“主要我也是第一次為咱們生產(chǎn)隊選拔人才，著實不知道這靠執(zhí)業(yè)藥師到底看中什么，才想來問問?！?br/>
“肯上心，就都能學(xué)好?！?br/>
魏紅旗也知道這事困難，內(nèi)心也多幾分好奇。
“咱們生產(chǎn)隊，有人主動來找你嗎？”
這么大的事情，在開完會就宣傳過。
“這……”田桂香為難地?fù)u搖頭：“沒人來?！?br/>
她沒說，在來找江錚跟魏紅旗之前，她有去問過幾家人。
都是不答應(yīng)。
“楊光媳婦也沒去找你？”
“沒。”
這就是第一個拒絕的人。
她以為在會上那么說，陽光媳婦身為受過教育的知青，肯定會支持。
魏紅旗沉默在原地，昨天田桂香找來時，光顧著跟她說執(zhí)業(yè)藥師這事，倒是沒問村里情況。
見田桂香臉色不是很好看，魏紅旗表現(xiàn)輕松點。
“應(yīng)該是還沒考慮好，這幾天再問問，不一定呢。”
“我也是這么想的，這次了解過，回去再跟她們說也有點底氣。”
“這樣吧?！蔽杭t旗主動提出：“學(xué)校就在附近，你要不然直接去一趟？”
“我也不是學(xué)生，去那會妨礙別人吧。”
“你體驗體驗總不會錯，咱們吃完飯就去?！?br/>
……
魏紅旗帶著田桂香去到學(xué)校里。
這幾年學(xué)校沒什么變化，只是來來往往的人更多。
“看，這些都是來學(xué)知識的，我那一屆可沒這么多人。”
她們來的時間正巧是上學(xué)時間，一個個忙碌的身影，斜跨著書包，抱著書本，看著精氣神都很好。
魏紅旗簡單帶著轉(zhuǎn)一轉(zhuǎn)，臨近上課，他們還在門外靠墻站著，偷偷聽一會。
田桂香感觸確實很大，之前魏紅旗跟她說的時候，感覺有，但是從來沒有這么強烈過。
她忽然攥緊魏紅旗的手：“我回去會好好說，勸服她們，這是個好機會。”
勸服？
魏紅旗腦海中剛閃過這個念頭，田桂香就撒手。
“時間不早，我就不等隊長，我先回去?！?br/>
“哎！”
魏紅旗伸著手，衣角都沒夠著，田桂香就在眼前跑掉。
“這也太著急。”
“誰在外面！”
教室里，老師被打算教學(xué)，大步朝外來看。
魏紅旗趕緊小跑，藏在柱子后頭躲過去。
不然被抓到，肯定有事一頓教育。
等身后沒動靜，魏紅旗才離開，回家的半道，就瞧見從城門口走進來的小柴。
魏紅旗快走幾步：“今天怎么有時間來？”
“被煩的。”小柴一臉煩躁，郁悶的抱住魏紅旗胳膊：“姐，人家都說一孕傻三年，馬蘭娟這連續(xù)三個，是把腦子都給生沒了是不是！”
“她來煩你？”
“何止是煩，還一點眼色都不看?！?br/>
小柴越說越生氣：“就今天，我跟奶奶在小作坊一起炮制藥材呢，這人把她弟弟帶過來見我?！?br/>
“她要干嘛?！蔽杭t旗還真沒關(guān)注過。
“說要給我說婆家，她弟可都三十了?！?br/>
魏紅旗停下腳步，眉頭皺緊。
細(xì)算算，小柴今年也才十九歲。
“滿嘴念叨著把我娶回去肯定對我好，就沒想過我不同意！”
“別答應(yīng)，她弟可不是個好的?！?br/>
到現(xiàn)在魏紅旗可都記得，江錚跟她說過，副隊當(dāng)年的大好前程，就是因為被這個弟弟得罪人耽誤的。
下調(diào)到五里，大隊長都離開，他還沒能走，可見副隊在安縣已經(jīng)沒希望。
“當(dāng)然不能答應(yīng)，誰結(jié)婚都別拉上我?！?br/>
小柴鼓著臉頰，第一次正式跟魏紅旗表明。
“姐，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我不想結(jié)婚，怪惡心的，我努力長大，不是為了嫁給別人家當(dāng)媳婦，然后被人使喚來是換去，要真這樣，我自己照顧自己多好?！?br/>
“噓！”魏紅旗打斷她：“可小聲點，你是想讓全部人都聽見，然后對你指指點點?！?br/>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樣想是瘋了?！?br/>
“你瘋不瘋我不清楚，你要繼續(xù)這么說，別人會認(rèn)為我們兩個都瘋了，走，回家說，還要出攤呢?！?br/>
……
六戶院門前。
小柴幫著魏紅旗把攤出好，一人一個板凳坐在攤邊。
“姐，你到底怎么想的？”
“想什么？想你怎么不嫁人。”
“恩。”小柴手里捏著小剪刀，一點點把要處理的藥材剪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