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鄭,鄭文浩同學(xué),身材高大健碩,目測一米八逼近一米九,大概是從小在北地長大,奶酪全羊宴之類高蛋白質(zhì)食品吃得多的緣故。小伙子劍眉虎目,頗像傳統(tǒng)連環(huán)畫里的英雄男兒,或是革命宣傳畫里的抗戰(zhàn)英雄。隨身的武器是一把大到估計只余裝飾作用的刀,他自稱今年有二十,據(jù)我目測,頂多十七、八。
男人夸大歲數(shù)就和女人減少歲數(shù)一樣,都是因為安慰自己又麻痹異性。只是放在小鄭同學(xué)身上,似乎要更復(fù)雜一些。
這個家伙如今正如同一塊強力膠一樣粘在蕭暄身上,喋喋不休道:“姐夫你好久沒來家里吃飯了廚子又學(xué)了幾道京都里的新菜你嘗嘗味道正宗不西北邊來了一群野狼聽說狼王是頭白毛我們什么時候去看看過幾天有空嗎一起去打獵吧現(xiàn)在羊該肥了……”
我悄悄問孫先生:“他什么時候跟過來的?”
孫先生說:“我們出關(guān)第二天他就到了。”
“這家伙一向如此?”
“鄭少將很崇敬王爺?shù)??!?br/> 我心算,蕭暄來到西遙城才十四歲多,一年后娶老婆,充頂十六歲。那年的小鄭大概還是個掛著清鼻涕的小屁孩,淳樸未鑿,蕭暄這種會耍小名堂的人贏得他喜愛和崇拜是易如反掌的事。
個人崇拜其實是好事,毛爺爺就說過,赫魯曉夫從不搞個人崇拜,他的倒臺是沒有人崇拜它。
這時小鄭想起我的事,問蕭暄:“姐夫,你什么時候續(xù)的弦,怎么都不通知一聲?”
蕭暄二丈摸不到頭腦:“續(xù)弦?”
我想溜,小鄭已搶先指住我,說:“她不就是嗎?”
蕭暄把腦袋轉(zhuǎn)向我,嘴角抽搐,咬牙切齒道:“謝——”
我做了一個砍頭的姿勢,他急改:“——敏!你搞什么鬼?”
我哈哈笑:“小謊怡情,活躍氣氛,增進感情?!?br/> 可小鄭顯然不同意,他大叫:“你騙我!你這個女人……”
我搶白:“你都這么大的人了,被騙了,不知道反省,反而來責(zé)備對方。虧你還是鄭老將軍的兒子!”
單純直率的小鄭居然真的收了聲,開始反省自己的過錯。
蕭暄拉過我,小聲問:“你都胡說了什么?”
因為有他的屬下在場,為他的公眾形象考慮,我不能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或是胳膊,只好拍著自己的手,說:“不過是說覺明是你我倆的兒子?!?br/> 蕭暄不怒,反而皺起眉思考了起來,然后說:“這樣也好?!?br/> “???”
“你這樣說也挺好的!”
“好你個頭!”我破口,“我看上去像是能生出覺明那么大兒子的女人嗎?”
蕭暄一本正經(jīng)道:“小鄭不是就沒懷疑?”
我道:“那是因為他二百五!”
小鄭在旁反駁:“喂喂!”
我吼他:“繼續(xù)反省!”
小鄭又埋頭思考。
我拽著蕭暄走遠幾步,問:“你這什么意思?”
蕭暄邪惡地笑,露出他的高露潔牙齒:“就讓別人以為覺明是我私生子好了,省得我想法子給他捏身份?!?br/> 我說:“你認五千萬個私生子都沒問題,可為什么我要做那個娘呢?”
“你可是頭一個認的?。 ?br/> “我只是為了欺負小鄭?!?br/> 小鄭:“喂喂!”
蕭暄丟他一句:“大人說話別插嘴。”小鄭委屈地縮在一邊。
我指著蕭暄的鼻子:“別說你鰥居這么多年沒個紅顏知己!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別糟蹋我的清白?!?br/> 蕭暄笑:“若我真沒有呢?”
我握拳托腮咬牙做震驚狀:“難道你喜歡的是男人?”
“咳!咳!”一旁的孫先生終于看不下去了,出面打斷。他說:“這事還是先放一放,外面坊間的傳言,我們先不辯白就是?!?br/> 我不罷休:“那我的名節(jié)怎么辦?”
孫先生露出狐貍一般的笑容:“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歪?!?br/>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啊。”我眼放兇光。
孫先生笑著摸胡子:“姑娘路上教過老夫一句:讓事實說話。”
蕭暄哈哈笑起來。我狠狠剜他一眼:“我要為此嫁不出去,一定變成背后靈攪得你這輩子都寢食不安?!?br/> 蕭暄摸著肚子顧左右而言他:“餓了。有吃的嗎?”
我叫:“喂喂!”
小鄭說:“我要吃四喜丸子。”
我冷笑:“你長得就像四喜丸子?!?br/> “別拿小孩子撒氣?!笔掙雅呐男∴嵉募绨?,“我們?nèi)コ燥垺!?br/> 他們?nèi)コ燥?,我?dāng)然不能跟去。雖然我生長在女權(quán)高漲的現(xiàn)代社會,可是入鄉(xiāng)隨俗,老實遵循男尊女卑的所謂傳統(tǒng),同男人保持十米左右的距離。他們喝他們的花酒,我回我的院子。
蕭暄在西遙城有所別院名叫百川府。起這名字,類似我高中學(xué)校里那片半個籃球場大的水池子起名叫東海一樣,都是抱著美好到不切實際的愿望。大草原上只有一條甘瀾河,我們學(xué)校每隔幾年才有學(xué)生考上清華北大。
百川府專門用來安置燕王的客人。我和老和尚就住在里面。芳鄰就是小鄭,鄭文浩同學(xué)。
我住進百川院后后,同蕭暄見面次數(shù)很少,他每次都一臉風(fēng)霜疲憊,我看著怪心疼的。他派了幾個下人過來,一個叫依蘭的小姑娘,輪廓較深,眼睛是淺褐色,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少數(shù)民族。像她這樣的異族人或是混血兒在西遙城乃至整個齊過邊境地帶都非常多。依蘭說一口流利漢話,自己本族語言反倒生疏。
西遙城的夏夜有點涼,我坐在院子里吃著地道的水晶葡萄,云香在一旁陪著小覺明玩。我打了一個呵欠,說:“覺明啊,你明天就別穿袈裟了,以后開始留頭發(fā)。”
云香不放心:“小姐,燕王同意嗎?”
我道:“我以后就是覺明的娘了,自己兒子當(dāng)然自己說了算。我以后就是要他cosplay,都輪不到燕王說話。”
小覺明很高興:“姐姐,那我可以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學(xué)嗎?”
“當(dāng)然可以。”我捏捏他的臉蛋。
小覺明歡喜地拍手:“那我可以找品蘭玩嗎?”
我問:“品蘭是誰?”
云香說:“是孫先生的外甥女?!?br/> 我捧著覺明的臉仔細瞧:“看不出來居然是個風(fēng)流種子?!?br/> 第二天,碰上蕭暄閱兵。一大早起來我就聽到陣陣雷聲,一望外面晴空萬里,不由納悶,后來才知道那是士兵們的腳步聲。
我?guī)е∮X明去城墻上觀看。俯瞰下去,只見城外烏胄銀甲,長槍林立,戰(zhàn)馬驃俊。士兵動作整齊劃一,精神抖擻,口號響亮。
蕭暄一身烏甲,肩披厚重紅袍,頭戴王冠,這么遠望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是莊嚴肅穆的。他的身后有十二個黑衣騎士,騎著黑馬,緊跟在他后方。因為服裝統(tǒng)一風(fēng)格一致,非常顯眼。
孫先生解釋給我聽:“那就是十二鐵騎,是王爺親手訓(xùn)練出來的死士?!?br/> “死士?”我一愣,“就是叫他去送死亦不眨眼的人?”
孫先生說是。
我不解:“他有那么多手下,怎么還會在樹林子里被人趕著到處跑?”
孫先生說:“王爺是擔(dān)心那邊的人察覺,特意把親衛(wèi)都留了下來?!?br/> 這么冒險,他是考驗對方的智慧還是考驗自己的運氣?
我看那十二個人,黑甲遮面,難見真容,在馬上身姿矯健,估計也是身懷絕技之輩。如此優(yōu)秀人才,亦為蕭暄所用。蕭暄到底不是那個只知道插科打諢的“謝昭瑛”。
蕭暄策馬經(jīng)過陣前,千軍將士齊聲高呼:“燕王威武——”聲音響徹云霄,我感覺到了腳下地面的震動。
而榮譽與歡呼聲中的蕭暄,依舊從容穩(wěn)重,馬上腰身挺拔,英姿勃發(fā)。我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了何為皇室風(fēng)度。只是覺得那身影有點陌生。
小覺明忽然拉拉我的袖子,指著一個金燦燦的東西說:“那是那天那個很兇的哥哥?!?br/> 我仔細一看,正是一身黃金甲的小鄭。鄭公子金甲紅袍汗血馬,關(guān)公大刀紅櫻綃,往那一站,簡直可以印成燕王軍招募海報——或是征婚廣告。
我忙問孫先生:“小鄭怎么也在隊伍里,他不是臺州太守的兒子嗎?”
孫先生說:“鄭家,燕王,其實就是一家?!?br/> “這么說來,臺州的兵,燕王也可以用?”
孫先生沒答,只是露出一副別有意味的笑。這個老狐貍。
當(dāng)今圣上當(dāng)年真是一片苦心啊。
我一直沒有見到宋子敬,聽說他有事外出了。接下來幾天,我都在默寫和整理醫(yī)書,順便找人做了一個踏板車給小覺明玩。孩子蹬著車去約會女孩子。品蘭小妹妹今年六歲,長得眉清目秀,玉雪可愛。她同覺明站在一起,像是一對年畫娃娃。
我把品蘭抱在膝上:“品蘭乖乖,你喜歡我們家覺明嗎?”
品蘭說:“喜歡啊?!?br/> “那你想以后天天都見到他嗎?”
品蘭又說:“想啊?!?br/> 我笑:“那你以后給他做媳婦好不好?”
女孩子懂事早,明白我的意思,一下臉紅了,說:“我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