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指背的觸感是九郎還青澀的臉頰。
前世,九郎是第一個戰(zhàn)亡的。
少年死于心軟。
因為心軟,所以死為少年,沒有長大。
九郎是兄弟們的一個血的教訓(xùn),也是葉碎金的血的教訓(xùn)。
沒有人能從一開始就心狠血冷的,哪怕是將門世家的孩子也做不到。
都是這樣一路趟過來的。
從此在戰(zhàn)場上,只有怒目金剛,沒有慈悲圣母。
后來有言官參段錦,便道是“殺戮太重”。
葉碎金真的好討厭這些文官。
段錦若不是一身血氣,怎么一路殺上鎮(zhèn)軍大將軍的位子。
他手上沾滿人血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他每次都能活著回來就行。
如今,她對弟弟們,也是如此。
葉碎金收回手,望向塢堡。
火光起來,喧嘩聲也起來了。
塢堡里的人一連數(shù)日看著葉家軍在外面練兵,心神上放松了。甚至期盼他們“玩”夠了,能自退。
那知道夜半時分,火箭從天而降。眼下可是十月里,天干物燥的時節(jié)。火星一引,呼啦啦地火苗子就起來了。
塢堡小,火攻就容易見效。
塢堡果然開門了,匆忙披掛了的男人們疾馳沖殺了出來。
外面迎接他們的是整整齊齊、守株待兔的鶴翼陣。
隨著大門洞開,敵人沖擊。領(lǐng)兵人一聲令下,
“放箭!”
鋒利的箭矢流星一樣射出去,迎接第一波沖擊。
最前面的沖鋒者中箭落馬,失了主人的馬匹面對前方的殺意,本能地調(diào)整了方向,向戰(zhàn)場側(cè)方奔逃。
拒馬絆住了提速沖殺的去路。騎兵若拉不起速度,就失去了騎兵的優(yōu)勢。
鶴翼合攏包抄,青衫軍圍攻了過來——
以多欺少。
三郎槍出如龍,連挑了數(shù)人,轉(zhuǎn)眸間,看到七郎正一槍扎透敵人肋下,將人從馬上慣了下來。
目光掃過戰(zhàn)場,或三人組,或五人隊,長矛、短刀、盾牌組成最基本的作戰(zhàn)單位與對方纏斗、圍殺。
經(jīng)過這些天的實戰(zhàn)演練,新兵已經(jīng)開始褪去了生疏和膽怯,不再會出現(xiàn)慌亂不成陣型的情況了。
盾牌手掩護,長矛刺過去。
校場上刺的是草人,戰(zhàn)場收割的是人命。
己方士卒沒有落單的。
單兵戰(zhàn)斗是人力不夠的最差的打法,毫無疑問傷亡率是最高的。
既兵力充足,能碾壓,傻子才不以多欺少。
葉碎金的這種打法沒有挑戰(zhàn)性,但是三郎喜歡。
因他雖不是家主,卻是這一代的長兄。他和葉碎金的思維模式是靠近的——首要的是弟弟們,然后是己方的將領(lǐng)士卒。
碾壓式的打法確實不那么刺激,但是戰(zhàn)損最小。
葉碎金在方城不留活口,事后葉家堡也有些人頗有微詞。
你做得再好,這世上總有人會看不慣你行事——嫌你是個女子,又嫌你心狠手辣,果然是個女子,不夠丈夫。
但葉三郎堅定地站在葉碎金身側(cè),堅定地支持她。
方城之戰(zhàn),葉家軍的戰(zhàn)亡只有個位數(shù),大多是輕傷。
杜金忠的人死光了怎么了?我們?nèi)~家軍的人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他們的父母妻子兒女都站在田間地頭眼巴巴地盼著望著。待見到活著回來的丈夫、兒子、兄弟,都高興得抹眼淚。
這不比什么都重要。
有人覺得葉碎金殺戮太重,陰狠可怖。
葉三郎卻覺得妹妹讓他如此安心——她是寧可多花錢財、物力,也不肯隨便浪費葉家軍哪怕一個馬前卒的性命。
眼前刀光砍過來,葉三郎長槍突刺。
一寸長,一寸強!
葉家人用的都是九曲槍,九曲槍長一丈一,是馬戰(zhàn)槍。
敵人的兵刃尚未沾到他,已經(jīng)被他挑下馬,隨即心口被扎透。
戰(zhàn)場上已經(jīng)沒有懸念,按部就班地收割生命。
天亮?xí)r分,葉碎金已經(jīng)坐在了堡主府的正廳里,聽一個女子哭訴。
原來這塢堡原姓唐,是名唐家堡。眼前這女子乃是唐家堡堡主之女。
前些年動亂的時候,唐家一個因素行不良被逐出門的門客勾結(jié)了一些宣化軍亂兵和府中惡奴,殺死了唐家堡主,占了唐家堡。
唐家?guī)缀醣粶玳T,只剩個唐小姐,如今已為那人生了兩個孩兒。
待得知仇人已經(jīng)死在了堡外,唐小姐大哭:“大仇一日不報,一日不敢死?!?br/>
段錦聽著都覺得慘。心軟如九郎,眼圈都紅了,拳頭都握緊了。
三郎心下也惻然,抬眼,卻看得出來葉碎金依然平靜。
她為什么可以這樣平靜呢。
這一刻,三郎也覺得看不懂妹妹。
葉碎金并非不同情唐小姐,只是她的情緒不會因為這些事而波動。
因為類似的事,在她過去的人生里看過太多了。
人的心若硬了,便很難軟回來;若老了,便很難年輕回來。
葉碎金的心,早就又冷又硬。
“你恨的人我都可以替你殺了。你的仇我替你報。我的地盤里,你想去哪都可以,我養(yǎng)你和你的孩子?!彼f,“唐家堡,以后改姓葉?!?br/>
唐小姐并無異議,但她深深伏下身去:“還有一事想托付大人?!?br/>
葉碎金道:“你說?!?br/>
唐小姐抬起頭,流淚:“我的弟弟,想托給大人?!?br/>
唐家應(yīng)該是被滅門了,怎還有個弟弟活著?眾人都詫異。
葉碎金也好奇:“他在哪?”
唐小姐淚流滿面:“后院井中。”
后院有一口廢棄的枯井。
當(dāng)年門客帶人血洗唐家的時候,唐小姐和父親的小妾——那孩子的生母,一起把最小的這個庶弟吊進枯井中,才保住了性命。
小妾死了,唐小姐被門客霸占,不定期地偷偷地給井里扔食物。
門客唯恐?jǐn)夭莶怀?,發(fā)現(xiàn)前東主的兒子少了一個,找了好幾年。那個男孩便被迫在井里生活了好幾年。
九郎十郎和段錦一起把他吊上來的,他看眾人的眼神充滿了驚恐——這些年,除了偷偷給他投送食物的姐姐,再沒見到過旁人了。
他幾乎連話都不怎么會說了,只敢縮在姐姐懷里發(fā)抖。
他渾身發(fā)臭,皮膚上一塊一塊地生著蘚,除了他姐姐,沒人想靠近他。
“且容我為弟弟收拾?!碧菩〗愀孀?,“再令他拜見大人們?!?br/>
當(dāng)然沒人會不容她。葉碎金讓他們姐弟團聚獨處。她這邊還有好多事要處理。
她這趟出來,目標(biāo)是上馬、慈丘、比陽三地,便是因為這三地面沖東北成犄角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