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一定做得到,還會如同今日一樣不必沾染任何法律跟道德責(zé)任，因為她的思維太縝密，也善于利用人性去讓他們自尋死路。
但他不希望她變成那個樣子。
他們這些曾經(jīng)對她留有偏見,后面又被她的優(yōu)秀所震動但始終不敢承認(rèn)自己錯了的人，依舊希望她好好的。
就算為了老太太吧。
錢程語重心長,并無多少虛假，至多掩不住愧疚跟尷尬。
他并不知道她的過去是這樣的。
因為強大而冷漠。
他從底層來，高高在上太久了，就無視了人間疾苦，或者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拒絕年幼的痛苦跟荒蕪。
而老太太始終是寬容的,也看得見人間中的煉獄,終在極致的痛苦中放下屠刀,心懷慈悲。
那王九呢，可觸動？錢程看向王九，卻是一怔，因為王九伸手撫住了臉頰，說起來,是腮幫子的部位,手指從左邊劃到右邊。
她說：“別人家的小孩子，換牙是自然脫落，等松動了，大人小心翼翼替他們搖下來。我不一樣，我這里...每一顆牙齒都是被人活生生打下來的,我媽媽,那些大人,那些小孩子...你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她的眼眶似乎胭脂染紅了,又潤了水似的,嫣紅半化不化的，其實很多人都希望她落淚，若是落淚了，更貼近人類的本性，也許她被觸動了，尚可說服殺性，可又怕她落淚。
無論什么文明，什么時代，什么人，美人落淚總是惹人憐惜的。
可最終，她眼里沒有淚，只有深刻入骨的空洞，像是藏了一座荒蕪殘忍而失文明庇佑的村莊。
錢程一時間說不了話。
王九撫揉著貼靠牙床皮膚，說：“那時，你們對我的不喜，不僅僅源自于我的出身背景，更因為我這個人，當(dāng)時的我特別丑特別土對吧，皮膚黑黃，還一口爛牙。而老太太的女兒，該是十分漂亮可愛的，你們不愿意讓這樣一個孩子替代她享受她該得到的資源跟疼愛?！?br/>
錢程低下頭，道歉了：“對不起?！?br/>
王九：“倒也不用對不起，我后來挑獵物，也都是按好看的來，太丑的我下得了手也下不了口。這是人的本性?！?br/>
有人飛快瞥過嚴(yán)宴庭跟蕭絕。
顏值是挺高的。
她眼光不低。
“不過，既然說到本性，你一面要我珍惜待我好的人，一面要我學(xué)會原諒無辜的人?！?br/>
“其實很可笑?！?br/>
“你看他們幾個，你覺得他們待我尚算真心。難道在你們認(rèn)定是玩弄的這個過程中，他們不曾得到快樂么？”
她已經(jīng)包扎好了傷口，又一顆一顆叩好扣子，似笑非笑：“你問問他們，可曾快樂?！?br/>
蕭絕跟嚴(yán)宴庭對上她的目光，齊齊一窒。
而王九好像開始釋放真正的天性，她隨意地將左腿搭上右腿，整理沾血的袖口，淡淡道：“皮囊滿足了他們的情yu，交往情調(diào)滿足了他們的意趣，如今他們從我這得到的所有不甘跟屈辱，其實都已經(jīng)在這個過程中得到了回報?！?br/>
“再說了，你以為我為什么要挑他們？”
“不就是因為他們在男女關(guān)系上，本來就談不上什么好人，我傷害起來不用負(fù)責(zé)任，萬一將來東窗事發(fā)，老太太也不會太怪我?！?br/>
“就好比把別人當(dāng)成獵物的人，就別怪其他人把他們當(dāng)成玩物?！?br/>
“煙火之后必有灰燼，爽感之后必有落寞，這種道理還需要我解釋？”
“錢大叔，難道你不是因為被女人騙得只剩下了一條褲衩才痛定思痛改修心理學(xué)？可在此之前，你也是一個游戲人間的浪子，沖著她的美貌跟性感去的，命運的砝碼每次增減，愛與恨其實都是平衡的。”
她的傷感好像隨著這幾句話以天馬流星拳的速度淡化了，變得恣意且邪惡。
錢程：“？？？”
艸！她怎么知道這件隱秘！！
“所以，不要跟我談什么珍惜不珍惜，世人愛我，但理當(dāng)愛我，愛我這些年修煉出的才與色?！?br/>
“但只有一個人是不一樣的?！?br/>
錢程失神，“只有老太太，只有她在你一無所有，最狼狽的時候愿意愛你。”
王九垂眸，笑：“是，只有，只有她愛我，愿意教我道理，教我學(xué)識，也愿意放我飛翔，讓我看遍山河大地，閱覽百家文明，所有她曾在我年幼時對我畫下的大餅，她都讓我吃到了?！?br/>
“其實她比你更知道我本性如何，你以為她不知道我那些測試虛假的？她都知道?！?br/>
“就好像所有人都嘲笑我的牙齒，她就帶我去矯正?！?br/>
王九撫著臉，“把我的牙齒弄得整整齊齊，讓我堂堂正正見人，我明白，這好比她對我的期待，希望我堂堂正正做人?！?br/>
“其實她埋周善人的時候，我跟著去了，她回到周善人骸骨那兒，我就躲在不遠(yuǎn)處的林子里，蹲在地上盯著她。當(dāng)時，我告訴自己，如果她想害我，我一定去引來那頭野狼，讓它咬死她?？晌铱吹剿哌旰哌曷袷?，埋完還把自己的東西扔下去了，她走后，我跑出去，把自己的發(fā)卡也塞了下去，然后趕在她之前跑下山，她回來的時候，我都把腳洗干凈了，倒是她自己一身的土，還非要騙我說她去菜市場買菜了，可惜她沒帶錢什么的?！?br/>
錢程面色一凜，可他這一次依舊判斷不出她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我還記得她第一次跟我說西游記的故事，她說唐三藏愿意教化大潑猴，不單單因為怕大潑猴縱容妖性過度殺生，更希望它不要越過那滿天神佛定下的尺度，如來即慈悲與法度，絕世大妖越過它的界限尚且易被形神俱滅?？商迫啬芰Σ粔颍谑侵荒苋掏唇o那潑猴戴上那如同一座牢獄的緊箍咒，他始終希望大潑猴明白——在這世上，沒人能與整個世界為敵?！?br/>
“我當(dāng)時覺得她是在提醒我不要做壞事?！?br/>
“那時我在想，如果她是那唐三藏，我愿意做那被她教化的潑猴，心甘情愿戴上緊箍咒?！?br/>
她的瞳孔里似有微弱的光暈顫抖，那是情感的動容。
第一次，錢程在這個最可怕的“病人”身上看到了關(guān)于人性的情緒化。
她坐在那，低下頭，像是對慈悲跟法度低頭。
他本以為她動容了，已搖擺殺心，但.....
低頭的她忽然說：“可那又怎么樣呢？”
然后她抬頭。
動容軟化的神色，已然陰冷無情，充滿了銳利的殺機(jī)。
“我看那個視頻幾十遍，每一遍看到的都不只是楊域的貪婪，還有其他人，其他人的懦弱跟自私，明明當(dāng)時他們可以阻攔楊域，但是他們沒有，一味享受她的庇護(hù)，一面悲痛，一面又看著她被活生生吃掉?！?br/>
“沒有人，沒有人站出來庇護(hù)她一下，哪怕一下?！?br/>
“你看，唐僧都被一口一口吃掉了，潑猴都快瘋了，可是如來在哪里？”
她眼底猩紅，似燃燒的火焰，問了一句，然后陡然起身，手一揮，手邊的醫(yī)藥箱飛砸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