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金國人的狡猾和質(zhì)樸是并存的，野蠻與耿直也是并存的……這不是什么怪事，而是一個原始部族聯(lián)盟迅速建立起龐大帝國過程中理所當(dāng)然的外在特征。
　　這群人，數(shù)十年前在深山老林里打獵的時候，絕大多數(shù)底層哪里知道什么是公什么是私？什么是文明什么是野蠻？他們根本就沒這個概念！只是在絕境中憑著野獸的本能奮力一撲，才開啟了這個絕對以他們?yōu)橹鹘堑氖辶陼r光。
　　趙玖總是稱他們?yōu)橐矮F，大概就是這個意思……這不是貶低，而是一個穿越者居高臨下的出色概括。而宋人，乃至于遼人就是沒意識到他們面對的是什么東西，硬拿之前那種思維來應(yīng)對這種弱肉強食邏輯的野獸，才會落到如今這個下場。
　　當(dāng)然了，從天慶三年完顏阿骨打起兵反遼算起，到建炎二年的今日，已經(jīng)足足十五年了，金國人也在急速的為遼宋文明所浸染，這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而十五年來，也總有敏感的人漸漸察覺到了金人行事的內(nèi)在邏輯……雖然未必能說的那么透徹，因為不是人人都有呂好問著書立說那本事的，卻也能存乎一心。
　　耀眼的陽光下，張俊所居的那棟可能是全城最闊綽的宅邸后院之中，全身披掛整齊的張?zhí)居H手從箱子里捻起一個精致的金制絞絲簪花發(fā)箍，卻見到簪花縫隙里隱約可見血污，也是一時怔住，許久不言。
　　“老張這是何必呢？”那趙球見狀失笑道?！斑@不是你強要金銀，為了湊足金子，才把這等好東西給你當(dāng)成金貨發(fā)來了……你是占了大便宜！”
　　“非只如此。”之前那位剛剛升了參軍的知縣，據(jù)說是喚做時文彬的，趕緊出言?！皬?zhí)菊埧催@兩箱……這是四太子專門與你的財寶，里面全都是一等一的金石古玩，甚至還有文冊記錄來歷，我專門看了，應(yīng)該是淄州知州趙明誠夫婦積攢下的寶物，路上不得已整車棄了，卻是便宜了張?zhí)?！?br/>　　張俊折身又來看身后那兩箱，果然看到有細(xì)致冊子，講清楚種種金石文物書畫來歷，并有趙明誠和他那聞名天下的妻子，易安居士的畫押，這夫婦的名頭自然不必多言，而張?zhí)疽彩墙K于一聲感嘆：
　　“辛苦二位了，也讓四太子勞心了！我現(xiàn)在就召集城中軍官，當(dāng)著二位的面說明日開城之事！”
　　二人自然大喜，而此言既出，旁邊臺階上坐著的一人卻是仰頭一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連新官服都找不到，此時還穿著綠袍子的前殿中侍御史，今壽州知州趙鼎趙元鎮(zhèn)。
　　幾人聞得此嘆，張俊尚未開口，倒是時文彬心有余而戚戚焉，忍不住上前隔著兩個甲士去勸，只是趙鼎早已經(jīng)心灰意冷，根本不愿理會罷了。
　　而趙球見到如此形狀，也是心中一動，卻拉著張俊往一旁走去，然后壓低聲音詢問：“老張準(zhǔn)備怎么處置此人？”
　　“好合好散，明日一艘舟船送他渡河便是?！睆埧√谷淮鸬溃瑓s又扶劍蹙眉反問。“老趙又是何意？”
　　“不如就在今日召見軍將時殺了?！壁w球勸說道?！斑@樣兄弟我今日帶出去，也是一個說法！”
　　張俊怔了怔，回頭看了眼時文彬與趙鼎，又瞅了瞅身前的趙球，卻是一時恍然頷首：“既然是老趙的意思，那今日便見次血吧！”
　　趙球大喜過望，而時文彬和趙鼎依舊一無所知。
　　就這樣，且不提兩個漢人文武存了什么心思，這邊張俊既然應(yīng)下，便再不猶豫，他先讓心腹大將田師中召集除城墻守軍外的所有百人將及以上軍官，來他宅中前方大院相會；又讓另一位心腹大將劉寶親自登城，握住城墻守衛(wèi)，以防金軍突襲；然后方才催促廚子、使女準(zhǔn)備宴會！
　　忙活了足足半日，等到萬事俱備，前院熙攘之聲清晰可聞，張俊又親自下令讓數(shù)百親衛(wèi)披甲執(zhí)銳，往前院四面立住，最后便帶著后院這幾人一起往前院而去。
　　且說，前院軍士紛紛擾擾，議論不停，見到張俊親衛(wèi)把住大門，控住院落后更是有人或喜或憂，但絕大多數(shù)人多只是釋然與感嘆而已……很顯然，這幾日使者往來不斷，今日又是這般姿態(tài)，眾人早已有所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