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夫人看到謝紈紈心里頭就跟吃了蒼蠅似的難受，她這輩子當(dāng)然也有過挫折，可在小輩身上栽這樣的跟頭，被小輩這樣不放在眼里，還是破天荒第一回，尤其是如今她的小姑子是謝紈紈的婆母，自己又是一品大員的夫人。

    當(dāng)然，大長公主之女的身份反而不值得一提了，因為大長公主已經(jīng)去世了。

    種種光環(huán)之下，這謝紈紈這樣的出身背景，居然就敢那樣給她沒臉。

    錢夫人是很清醒，那一日的事情，她并不像一般婦人那樣認(rèn)為謝紈紈的囂張是因為靠上了莊太妃這靠山，她知道，謝紈紈敢這么不給徐王妃這個婆母臉面，其實是因為她得世子喜愛。

    女人娘家再強(qiáng)，再有本事，若不得夫君愛重，在夫家總是要弱一點(diǎn)兒。

    那一日鬧了之后，徐王妃著實被安平郡王嚇了一回，很快就回了娘家與兄長說話，錢夫人在這個家里，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事，不過也因著這事，叫徐大老爺頗教訓(xùn)了幾句，這會兒看到謝紈紈心中自然不大舒服。

    今日就不理不睬的。

    謝紈紈也不想理睬她，正樂的清閑，只從進(jìn)門兒行禮叫了一聲舅母，就再看也不看過去了，只管聽別的人說話。

    徐家兒子七房，女眷頗多，長房二房都有了兒媳婦，徐家姑奶奶也有好幾位，而且隨著徐大老爺?shù)闹饾u顯貴，底下小些的姑奶奶就嫁的越發(fā)好了，只是再好，當(dāng)然也無法與郡王妃比肩。

    這會兒一起歸寧，滿屋子女人，個個穿金戴銀，花團(tuán)錦簇，只聽得說笑聲，鶯聲燕語，頗為熱鬧。

    這些人，都不是謝紈紈曾經(jīng)交際過的圈子里的，她都不認(rèn)得，所以她這會兒又嫻靜起來，并不怎么說話，只管聽著。

    像任何大家族一樣，婆媳、姑嫂、妯娌、姐妹總有一出出的戲，稍微好些的家境，多半還有一兩個無依無靠投奔來的表小姐之類，而且徐家這些年風(fēng)光，投奔來的表小姐比別人家格外多幾個，此時看著一團(tuán)和氣，但因著各房境遇不同，地位不同，明爭暗斗也是不少的。

    當(dāng)然，很少有人會爭的很明顯，至于說話像謝紈紈那樣的，就更少了。

    謝紈紈瞧了一會兒，頗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還好這場面并不十分久，姑奶奶有要跟娘家母親說私房話的，姑嫂間也有要說話的，很快就各自去里頭房里說話了，徐王妃只有一個同胞兄長，自然是往錢夫人房里去說話了，其他的姑奶奶，也有去徐老太太處的，也有去看自己姨娘的，或是去自己的同胞兄弟房里的，謝紈紈見徐王妃起身，她也就忙站起來，要跟著去。

    錢夫人皺眉，徐王妃一副寬厚的口吻道：“自己家里，你就不用在我跟前立規(guī)矩了，趁這空兒，世子妃也與你表妹們說說話兒，親近親近，我若是有事了，自然打發(fā)人找你?！?br/>
    姑娘們自然也有姑娘們的話說，她這個嫂子夾在中間多尷尬，且又不熟。她簡直懷疑這是錢夫人有意給她難堪。

    謝紈紈正想說什么，一邊的徐家二少奶奶已經(jīng)站了起來，連忙笑道：“正是呢，今日第一回見表嫂，正想著親近，既然姑母這樣寬厚，不用表嫂立規(guī)矩，表嫂往我屋里喝杯茶去可好？也算偷個閑兒。”

    徐家因沒分家，各房子女都是大排行，二少奶奶就是二房的長子媳婦，這徐二老爺是庶子出身，想來這兒媳婦也選不到什么顯貴人家，不過看如今這情形，謝紈紈想，這年輕媳婦倒是很有眼色會做人的。

    不過謝紈紈還沒答應(yīng)，坐的略遠(yuǎn)些的一個媳婦也站起來走了過來，她年紀(jì)比徐家二少奶奶也長不了多少，二十多歲的樣子，笑道：“我也正閑著呢，原就說去二奶奶屋里坐坐，如今又有世子妃在，越發(fā)熱鬧了?！?br/>
    謝紈紈回想了一下，這是徐家最小的庶子七房徐七老爺?shù)南眿D，年紀(jì)雖不大，她也得稱呼舅母。

    一句話沒說，本來要尷尬的謝紈紈就成了香餑餑，看得出錢夫人頗為不痛快，不過也還掌得住，笑道：“這樣最好了，你們年輕人自然更好親近呢，王妃也就放心了?！?br/>
    徐七太太就與徐二少奶奶陪著謝紈紈去自己院子里坐了，二少奶奶住的也不寬敞，不過兩間屋子，屋里也只用著兩三個丫鬟，跟謝紈紈當(dāng)初在謝府的地方差不多大，她請謝紈紈坐了，又忙叫丫鬟拿前兒送來的那一包好茶葉泡了茶來，謝紈紈笑道：“弟妹不用忙，就是家常用的也就是了?！?br/>
    二少奶奶柔聲笑道：“表嫂最隨和了?！?br/>
    謝紈紈直笑，她不信這家里的人沒聽過上回錢夫人來的那一回戲，是以她笑道：“也就是弟妹這樣說我了，大舅母大約不這么想?！?br/>
    二少奶奶是晚輩，不好說伯娘，徐七太太就笑道：“原是大嫂說話不妨頭，也怨不得世子妃呀。”

    這兩個年輕媳婦這樣會說話，謝紈紈倒是能隨意的聊下去了，照她看來，這徐家各房，不喜歡長房的大概是多數(shù)，其實按理說，徐家如今頂梁柱就是徐大老爺，只怕一家子的用度、今后的前程很大程度上都要著落在徐大老爺那里，各房不說巴結(jié)，多少都該親近些才是，可如今看起來，倒是相反。

    二少奶奶看起來好像是看謝紈紈有點(diǎn)兒尷尬，所以替她解個圍，一則是禮數(shù)，二則也是交個好，不管徐王妃如何，徐家到底算是葉少鈞的外家，這一點(diǎn)謝紈紈能理解。

    不過徐七太太老遠(yuǎn)的都要過來捧場，就有點(diǎn)兒明著唱對臺戲的感覺了。

    謝紈紈不知道這里頭有些什么關(guān)節(jié)，不好說什么，只與她們說些衣服首飾之類的話，一時說到今年的新花樣扎花，徐七太太拿出手絹子給謝紈紈看：“世子妃瞧瞧這扎的蓮花?！?br/>
    要說花樣，倒是算不得十分新奇，不過蓮花的姿態(tài)清雅，扎的也精致，反正謝紈紈瞧著，比自己的手藝那是強(qiáng)到天上去了，很是夸贊了一番：“我倒少見七舅母這樣好的手藝呢?！?br/>
    徐七太太笑道：“世子妃謬贊了，這不是我繡的，是綺表小姐的手藝。不過世子妃若是喜歡，趕明兒綺表小姐去了你們家，正好可以央她繡一塊呢?！?br/>
    謝紈紈一聽，略一停就明白了，笑道：“還有這樣的事呢?！?br/>
    這時候，錢夫人的上房也在說這件事：“妹妹想岔了，她這等不將人放在眼里，并不是因著莊太妃的緣故?！?br/>
    一聽就是在說謝紈紈。

    徐王妃道：“怎么不是？以前我也見過她，也打發(fā)人打聽過幾回，怎么看都是老實和順的，不言不語，謝家那位老太太你知道的，在她跟前，這位看著跟避貓鼠似的，頭都不大抬，后來宮里那位招她入宮說話了，大約是給了什么靠山的意思，她就不一樣了，倒后來，認(rèn)了義女，封了鄉(xiāng)君，就越發(fā)放肆起來，要不是這個，還能是什么？”

    錢夫人道：“這不過是個巧合罷了，妹妹再想，她難道又不是見過了你們家世子之后才有這些事的？若不是葉少鈞進(jìn)言，莊太妃會招她說話？認(rèn)義女封鄉(xiāng)君？說到頭，終究還是葉少鈞給她撐的腰。妹妹想想前兒的事，她鬧成那樣也不怕，自然是篤定葉少鈞會來給她做主，后來不也是來了？”

    她又道：“妹妹也是成親近二十載的人了，想必定然明白，女人再強(qiáng)，也要夫君愛重才強(qiáng)的起來?！?br/>
    徐王妃不由自主的點(diǎn)點(diǎn)頭，又說：“雖如此說，只我往他院子里也放了不少丫鬟，也有幾個是我特意選的，頗有些顏色，只也不見葉少鈞上手?！?br/>
    錢夫人道：“這個我也慮到了，平心說，這位世子妃的容貌顏色，實在是一等一的，你們家世子又是個肯拈花惹草的性子，想來一則是成親前沒到手，心里還稀罕，就是如今成親了，也才一兩個月，新鮮勁兒還沒過，也是有的。二則，說起來丫鬟也終究是丫鬟，再是有顏色，終究小家子氣，而且身份上差了，對爺們來說，就是上手了，也大都不會放在心上?！?br/>
    葉少鈞有一個外室的事，看來在別人心里，已經(jīng)是拈花惹草的鐵證了。貓是改不了偷腥的！

    “表小姐就不同了。”錢夫人故意停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與徐王妃道：“妹妹只管想想當(dāng)年?！?br/>
    錢夫人是覺得，安平郡王當(dāng)年就是三四年沒上手，上手了才這樣把這個妹妹放在心里。

    徐王妃就不言聲了。

    錢夫人又道：“綺丫頭模樣兒沒的說，就算不如你們家世子妃，但柔媚艷麗，各勝擅場，也就不用比了，如今她成親兩個月了，只怕再新鮮也有限，去個更新鮮的，豈不是剛好？若是成了，不說你有了臂膀，單是有人分了寵，沒了撐腰，她總得收斂些不是？”

    徐王妃不由的就點(diǎn)點(diǎn)頭，只是她因不大熟悉這些表小姐，便道：“這做妾的事，也要她自己愿意才好?！?br/>
    錢夫人笑道：“這點(diǎn)兒妹妹不用擔(dān)心，你如今只是說喜歡她，接她去小住，慢慢教導(dǎo)她就是，她以前沒見過王府的氣派，等見識了，自然就明白好處了?！?br/>
    錢夫人說起這種話來還是有條有理的：“再說了，我往常聽她說話，是個肯上進(jìn)的孩子，到底是舅家表小姐，一個王府側(cè)妃是當(dāng)?shù)闷鸬?，那可不是一般的妾！且她父母早亡，投奔了咱們家，又無恒產(chǎn)又無兄弟，便是老太太疼她，今后聘個正頭夫妻，能尋到什么人家？難道還比得了王府側(cè)妃不成？”

    一時商議定了，徐王妃又說起麗珠的事來，錢夫人詫異道：“不過一個賤婢，你只管收拾了她，王爺難道還會怎么著不成？”

    這樣一說，徐王妃還真是躊躇的很：“若是往常，我也就處置了……”她就把她的顧慮說了一回，錢夫人聽了嘆道：“妹妹也是有福氣的?！?br/>
    徐王妃還不明所以。

    錢夫人道：“妹妹只管放心，以前那些事，既然王爺都知道，卻不理論，那自然就不要緊，只怕在王爺心里，那些人再來十個，也比不了妹妹一個手指頭，妹妹細(xì)想想?！?br/>
    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徐王妃在發(fā)現(xiàn)安平郡王知道那些事之后，頗有點(diǎn)惶惶不可終日，甚至開頭那幾日，晚上好幾次從噩夢中驚醒，許久難以入睡。卻并沒有來得及想此事代表的意義，此時叫錢夫人一句‘有福氣’，一怔之后，仿若是靈犀一指，竟立刻就通透起來了！

    自己算計他的嫡長子，又謀害他其他侍妾的子嗣，他明明知道，卻毫不在乎，這意味著什么？

    這當(dāng)然意味著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人，甚至包括他的嫡長子，也比不上我呀！

    這么一想通，把心里沉甸甸的重?fù)?dān)放下來，這些日子以來有些心神不寧而至氣色略微憔悴的徐王妃，不由的就臉色紅潤起來，眼睛晶亮，終于道：“嫂嫂說的是！”

    如此一來，麗珠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了。徐王妃想，甚至連給葉少鈞塞表小姐，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

    午間徐家設(shè)宴，款待幾位歸寧的姑奶奶以及孩子們，謝紈紈心里嘀咕：這徐王妃往錢夫人房里密謀了一晌午，到底有多完美的計劃了？這氣色，簡直跟吃了仙丹似的，比先前來的時候，仿佛突然煥發(fā)了青春似的，年輕好幾歲。

    難道除了表姑娘，還有更加臟心爛肺的主意了嗎？

    謝紈紈并不懼怕，打定了主意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倒是只管去看那位綺表姑娘，徐家的表姑娘有六個，年紀(jì)都差不多，她看了半日，其中有一個，倒是格外突出些，看起來十五歲左右的模樣，身材適中，瓜子臉兒，菱角嘴，一雙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看東西的時候又總不自覺的微微瞇起來，十分嫵媚。

    謝紈紈悄悄問了葉少藍(lán)一句，果然這一位的閨名里有個綺字。

    看來錢夫人還真舍得，不過轉(zhuǎn)念一想，真是打定了主意要送表姑娘去高門做妾，王府、未來王爺顯然是個好選擇。

    謝紈紈正想著，徐王妃已經(jīng)對徐老太太笑道：“我今日回來，瞧老太太跟前十幾個孫女、外孫女、姨外孫女，真是好熱鬧，把我羨慕的了不得，如今我們家就三個姑娘，偏太妃喜歡，倒是常在太妃膝下承歡，我那里竟冷清了，我想著，接了綺丫頭去陪我住些日子，不知老太太可舍得?！?br/>
    眾人的眼光齊刷刷的看向了綺表姑娘，綺表姑娘怔愣了一下，立時就漲紅了臉。

    徐老太太也怔了一下，并沒有立即回答，倒是叫了綺表姑娘過來：“你表姨母的話你也聽見了，她想接你去王府住些日子，你可愿意？”

    綺表姑娘抬頭看看徐王妃，看看錢夫人，然后竟然又轉(zhuǎn)頭看看謝紈紈，然后小聲而又清晰的說：“我不愿意去?！?br/>
    一時眾人齊刷刷的目光又看向了來不及掩飾錯愕的錢夫人和徐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