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聽著那話里有話。
徐家五爺徐令寬今年才十八歲,在御林軍天策營任把總,正四品武官。三年前娶了定南侯孫康的嫡女為妻。在大太太口中,這徐令寬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靠著祖宗余蔭只知道飛鷹走馬的紈膏子弟……
難道喬夫人說的是徐令寬?
太夫人卻是笑而不答,領(lǐng)著大家進(jìn)了花廳。
花廳里有地龍,溫暖如春。桌子擺在花廳西次間,早已布了碟、箸,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肅然地立在一旁。
三夫人熱情地招呼大家坐下。
你推我讓一番后,太夫人、大太太、喬夫人、三夫人坐了一桌。
羅大奶奶、五娘、喬家六小姐、十一娘坐了一桌。
文姨娘則避到了廳外。
有丫鬟們端了泡著桂花的水給大家凈了手,給太夫人一桌上了君山銀針,給羅大奶奶這桌上了廬山云霧。然后丫鬟們點(diǎn)心、拼盤、小菜、冷碟、熱菜、火鍋……絡(luò)繹不絕地捧上來。
三夫人在一旁給太夫人、大太太等人斟了金華酒。
太夫人客氣地對大太太說了句“家常便飯,親家太太不要嫌棄”,然后舉杯敬了大家一小盅。
大太太和喬夫人回敬。
宴席正式開始。
十一娘這邊菜雖然多,但誰也不好意思往遠(yuǎn)處盯著看——旁邊幫著布菜的見了,定會伸了長長的筷子夾了過來,不免給人貪吃之感……所以大家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吃著自己跟前的菜。
至于太夫人,推說身體不好,又陪了一小盅,遂放下酒杯不再喝酒,由三夫人代陪。太夫人雖然看上去和大太太差不多年紀(jì),實(shí)則已是年過六旬的人,大家不敢多勸。大太太就盯了喬夫人不放。幾杯酒下肚,喬夫人已面紅耳赤,大太太卻神色依舊。
沒想到大太太竟然有副好酒量!
十一娘坐在一旁看好戲。
不一會兒,喬夫人說話都不利索了。
太夫人看著情況不對,連連對三夫人使眼色。三夫人端酒盅就要為喬夫人代酒,大太太也不想在親家的宴席上鬧出事來,這才罷休。
一頓飯下來,已是末初,大家就移到西稍間喝茶。
或是喝了酒的緣故,喬夫人的話特別多。
“……能和您做親家的,都是有福的。別的不說,就說孫家。要不是有您這個婆婆,她嫁出去的女兒,怎么能婆家住半月,娘家住半月?!?br/> 太夫人呵呵笑,見大太太滿臉困惑,解釋道:“定南侯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如珍似寶般的,能和我們家結(jié)親,就是看中了我們家兒子多,以后女兒女婿能常到娘家走動。我也是養(yǎng)兒養(yǎng)女的人。可憐天下父母心。就讓他們在家里住半個月,去紅燈胡同定南侯府住上半個月。兩邊都圖個新鮮勁。您來的不巧,正是下半個月,他們還在定南侯府。等他們回來,讓他們給您請安去!”
“不敢,不敢。”大太太忙道,“五夫人是先帝封的丹陽縣主,身份尊貴,怎能讓她給我請安!”
定南侯的胞姐是先帝的寵妃,膝下空虛,在世時常宣了孫氏進(jìn)宮相伴,先帝看著也喜歡,封了她個“丹陽縣主”,在這些侯伯公卿之家還是頭一分。
“大太太客氣了?!眴谭蛉诵Φ溃盎实圻€有幾門窮親戚,何況你我?再說了,我們郡主可是一等一的賢惠人,自從嫁到徐家,就再也不讓人喊她‘縣主’。親戚朋友間素來大方,人人都喜歡……”
大太太聽著她越說越不像話,心中動怒,卻又礙著在太夫人家做客不好發(fā)作,只在心里冷笑。
真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大周開國至今百余年,所謂開國功勛,太宗晚年已借著“鄭安王謀逆安”或殺或貶或奪爵,家資多允公或變賣,余下幾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喪家之犬不可終日。好不容易到了孝宗期間,雖有幾家恢復(fù)了爵位,卻已是驚弓之鳥,但求性命能保,不敢建功于朝廷。百余年下來,大多外強(qiáng)中干,靠著祖宗田產(chǎn)勉強(qiáng)維持日常用度。怎比她們這些子孫成材的官宦世家,置田開鋪不說,甚至領(lǐng)內(nèi)務(wù)府帑幣做買賣……程國公要不是那幾年在西北軍上掙了些錢,喬家也不過是其中一家罷了。竟然在她面前大放厥詞……
她越想臉色越不好看。
太夫人看得分明,在心里暗嘆一口氣,笑著站起身來:“不如去看看新蓋的戲臺子,也好消消食!”
大太太知道太夫人這是為她解圍,感激地望了太夫人一眼,一行人去了新蓋的戲臺。
戲臺很小,兩間,粉墻灰瓦,屋檐四角如飛燕般高高翹起。戲臺屏墻用五色填漆繪了大朵大朵牡丹花,十分的華麗。戲臺后面是一排七間的廂房,左邊是三間的廂房,右邊是個穿堂,對面七間正房,四面出廊搭了卷棚。
三夫人笑道:“五爺?shù)闹饕?。夏天在卷棚檐上垂了簾扇,邊聽?wèi)蜻吷蕊L(fēng),清風(fēng)徐徐,可解夏暑。冬天可掛夾板簾子,或垂或卷,再升了火盤,烤了地瓜豆子,嘻戲玩耍,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