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里,天也漸漸長了。鎮(zhèn)日無事,便在太后宮中服侍,為她抄錄佛經(jīng)。冬寒尚未退去,殿外樹木枝條上積著厚厚的殘雪,常常能聽見樹枝斷裂的輕微聲響。清冷的雪光透過明紙糊的大窗,是一種極淡的青色,像是上好鈞窯瓷薄薄的釉色,又像是十五六的月色,反倒映得殿中比外頭敞亮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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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因為玄凌的緣故,太后對我也甚好,只是她總是靜靜的不愛說話。我陪侍身邊,也不敢輕易多說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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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總是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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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太后只是默默在內(nèi)殿長跪念誦經(jīng)文,我在她身后一字一字抄錄對我而言其實是無趣的梵文。案上博山爐里焚著檀香,那爐煙寂寂,淡淡縈繞,她神色淡定如在境外,眉宇間便如那博山輕縷一樣,飄渺若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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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道:“太后也喜歡檀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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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理佛之人都用檀香,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她微微舉眸看我,“后宮嬪妃甚少用此香,怎么你倒識得?!?br/> ?
“臣妾有時點來靜一靜心,倒比安息香好?!?br/> ?
太后微笑:“不錯。人生難免有不如意事,你懂得排遣就好?!?br/> ?
太后的眼睛不太好,佛經(jīng)上的文字細(xì)小,她看起來往往吃力。我遂把字體寫的方而大,此舉果然討她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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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許是太后性子冷靜的緣故,喜歡也只是淡淡的喜歡。只是偶爾,她翻閱我寫的字,淡淡笑道:“字倒是娟秀,只是還缺了幾分大氣。不過也算得上好的了,終究是年紀(jì)還輕些的緣故。”不過輕描淡寫幾句,我的臉便紅了,窘迫的很。我的字一向是頗為自矜的,曾與玄凌合書過一闋秦觀的《鵲橋仙》。他的耳語呵出的氣拂在耳邊又酥又癢:“嬛嬛的字,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又若紅蓮映水,碧沼浮霞?!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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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別過頭吃吃而笑:“哪里有這樣好,皇后能左右手同時書寫,嬛嬛自愧不如?!?br/> ?
他淡淡出神,只是一笑帶過,“皇后的字是好的,只是太過端正反而失了韻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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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笑盈盈對太后道:“皇后的字很好呢,可以雙手同書?!?br/> ?
太后只是淡漠一笑,靜靜望著殿角獨自開放的臘梅,手中一顆一顆捻著佛珠,慢里斯條道:“梅花香自苦寒來。再好的字也要花功夫下去慢慢地練出來,絕不是一朝一夕所得。皇后每日練字下的功夫不少?!?br/> ?
我忽地憶起去皇后宮中請安時,她的書案上堆著厚厚一迭書寫過的宣紙,我只是吃驚:“這樣多,皇后寫了多久才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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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秋道:“娘娘這幾日寫得不多,這是花了三日所寫的?!?br/> ?
我暗暗吃驚,不再言語?;屎蟛⒉坏眯璧膶櫺?,看來長日寂寂,不過是以練字打發(fā)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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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道:“甄婕妤的底子是不錯?!彼㈥H的雙目微微睜開,似笑非笑道:“只是自承寵以來恐怕已經(jīng)很少動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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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覺面紅耳赤,聲音低如蚊訥,“臣妾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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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太后卻溫和笑了,“年輕的時候哪能靜得下性子來好好寫字,皇上寵愛你難免喜歡你陪著,疏忽了寫字也不算什么。皇上喜歡不喜歡,原不在字好不好上計較?!?br/> ?
太后待我不錯,然而這一番話上,我對太后的敬畏更甚。有時玄凌來我宮中留宿,我也擇一個機(jī)會婉轉(zhuǎn)勸他多臨幸皇后,他只是駭笑,“朕的嬛嬛這樣大方?!?br/> ?
我只好道:“皇后是一國之母,皇上也不能太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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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一日日暖和起來,這日早起去給皇后請安,甫進(jìn)宮門便聽見西殿暖閣內(nèi)笑語聲不斷,滿面含笑的進(jìn)去,先行了禮,皇后笑道:“你們今兒竟是約好了的不成,來的時候都差不多?!?br/> ?
我這才瞧見下皇后座下東首椅子上坐著華妃,西首椅子上卻是馮淑儀,各自下手都坐著一溜嬪妃。陵容體態(tài)裊娜嬌怯,在花團(tuán)錦簇中格外柔弱,各自都見了禮,我笑道:“今兒倒真是巧?!闭f著向前執(zhí)了陵容的手問:“時氣總不太好,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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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容道:“多謝姐姐掛念,好的多了——”話猶未完,連接著咳嗽了兩聲,轉(zhuǎn)過臉去擤一擤鼻子,方不好意思笑道:“叫姐姐見笑了,不過是風(fēng)寒,竟拖延了那么久也不見好?!彼f話時鼻音頗重,聲音已經(jīng)不如往日清婉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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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著感染了風(fēng)寒,陵容已有大半月不曾為玄凌侍寢,倒是淳兒,心直口快的單純吸引了玄凌不少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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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兒笑嘻嘻道:“甄姐姐只顧著看安姐姐,也不理我,我也是你的妹妹呀?!?br/> ?
我不由笑道:“是。你自然是我的妹妹,在座何嘗不都是姐妹呢。好妹妹,恕了姐姐這一遭吧?!币痪湓捯帽娙硕夹α似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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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兒拉著衣袖比給我看,道:“我近日又胖啦,姐姐你瞧,新歲時才做的的衣裳,如今袖口就緊了?!?br/> ?
我忍著笑,掰著手指頭道:“是啊。早膳是兩碗紅稻米粥、三個焦圈糖包;午膳是燉得爛熟的肥雞肥鴨子;還不到晚膳又用了點心;晚膳的時候要不是我拉著你,恐怕那碗火腿燉肘子全下你肚子去了,饒是這樣還嚷著餓,又吃了宵夜。”我極力忍著笑得發(fā)酸的腮幫子,道:“不是怕吃不起,只是你那肚子撐得越發(fā)滾圓了?!?br/> ?
淳兒起先還怔怔聽著,及至我一一歷數(shù)了她的吃食,方才醒悟過來,羞紅了臉跺腳道:“姐姐越發(fā)愛笑話我了?!钡拖骂^羞赧地瞧著自己身上那件桃紅織金飛花的錦袍道:“不過姐姐說的是,我可不能再這樣吃了,皇上說我的衣裳每兩個月就要新做,不是高了,就是胖了。我還真羨慕安姐姐的樣子,總是清瘦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