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與皇后、諸妃的焚香禱告并沒有獲得上天的憐憫,太醫(yī)院的救治也是杯水車薪,解不了燃眉之急,被時疫感染的人越來越多,死去敵人也越來越多。玄凌焦急之下,身子也漸漸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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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宮中焚燒的名貴香料一時絕跡,到處彌漫著艾葉和蒼術(shù)焚燒時的草藥嗆薄的氣味,宮門前永巷中遍灑濃烈的燒酒,再后來連食醋也被放置在宮殿的各個角落煮沸驅(qū)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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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幸的是,禁足于存菊堂的眉莊也感染了可怕的時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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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我趕到馮淑儀的昀昭殿時,馮淑儀已經(jīng)十分焦急,拉著我的手坐下道:“昨日還好好的,今早芳若來報,說是吃下去的東西全嘔了出來,人也燒得厲害,到了午間就開始說胡話了?!?br/> ?
我驚問:“太醫(yī)呢?去請了太醫(yī)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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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淑儀搖頭道:“沈常在被禁足本就受盡冷落,時疫又易感染,這個節(jié)骨眼上哪個太醫(yī)敢來救治?我已經(jīng)命人去請了三四趟,竟然沒有一個人過來,你說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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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若急得不知怎么才好,聲音已經(jīng)帶了哭腔:“奴婢已經(jīng)盡力了,本想去求皇上,可是他們說皇上有事,誰也不見;太后、皇后和幾位娘娘都在通明殿祈福,連個能拿主意的人都沒有?!?br/> ?
我轉(zhuǎn)頭便往存菊堂走,馮淑儀一見更慌了神,急忙拉我道:“你瘋了——萬一染上時疫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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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不管是什么情形,總要去看了再說?!闭f著用力一掙便過去了,馮淑儀到底忌憚著時疫的厲害,也不敢再來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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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股風(fēng)地闖進(jìn)去,倒也沒人再攔著我,到了內(nèi)室門口,芳若死活不讓我再進(jìn)去,只許我隔著窗口望一眼,她哭道:“常在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小主可要保重自己才好,要不然連個能說話的人也沒有了?!?br/> ?
我心頭一震,道:“好,我只看一會兒?!?br/> ?
室內(nèi)光線昏暗,唯有一個炭盆冒著絲絲熱氣,昔年冬日她為我送炭驅(qū)寒,今年卻是輪到我為她做這些事了。簾幕低垂,積了好些塵灰,總是灰仆仆地模糊的樣子,只見簾幕后躺著個那個身影極是消瘦,不復(fù)昔日豐腴姿態(tài)。眉莊像是睡得極不安穩(wěn),反復(fù)咳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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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焦灼不忍再看,急急轉(zhuǎn)身出去,撂下一句話道:“勞煩姑姑照顧眉莊,我去求皇上的旨意?!?br/> ?
然而我并沒有見到玄凌,眼見著日影輪轉(zhuǎn)苦候半日,出來的卻是李長,他苦著臉陪笑道:“小主您別見怪,時疫流傳到民間,皇上急得不行,正和內(nèi)閣大臣們商議呢。實在沒空接見小主?!?br/> ?
我又問:“皇上多久能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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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道:“這個奴才也不清楚了。軍國大事,奴才也不敢胡亂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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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知也見不到玄凌,去求皇后也是要得玄凌同意的,這樣貿(mào)貿(mào)然撞去也是無濟(jì)于事。狠一狠心掉頭就走,扶著流朱的手急急走出大段路,見朱影紅墻下并無人來往,才惶然落下淚來——眉莊、眉莊、我竟不能來救你!難道你要受著冤枉屈死在存菊堂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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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無助間,聞得有腳步聲漸漸靠近,忙拭去面上淚痕,如常慢慢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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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腳步聲卻是越來越近,忽地往我身后一跪,沉聲道:“微臣溫實初向婕妤小主請安?!?br/> ?
我并不叫他起來,冷笑道:“大人貴足踏賤地,如今我要見一見你可是難得很了。今日卻不知道是吹了什么好風(fē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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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道:“小主這樣說,微臣實在不敢當(dāng)。但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還請小主放寬心為上?!?br/> ?
我別過臉,初春的風(fēng)微有冷意,夾雜著草藥的氣味,吹得臉頰上一陣陣發(fā)緊的涼。我輕聲道:“溫大人,是我傷心糊涂了,你別見怪。先起來吧?!?br/> ?
溫實初抬頭,懇切道:“微臣不敢?!?br/> ?
我心頭一轉(zhuǎn),道:“溫大人是不是還要忙著時疫的事無暇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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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br/> ?
我靜一靜道:“如果我求溫大人一件事,溫大人可否在無暇分身時盡力分身助我。我可以先告訴大人,這件做成了未必有功,或許被人發(fā)現(xiàn)還是大過,會連累大人的前程甚至是性命??墒亲霾怀桑峙挛倚睦镉肋h(yuǎn)都是不安。大人可以自己選擇幫不幫我?!?br/> ?
“那么敢問婕妤小主,若是微臣愿意去做,小主會不會安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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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你若肯幫我,我自然能安心一些,成與不成皆在天命,可是人事不能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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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假思索道:“好。為求小主安心,微臣盡力去做便是。但請小主吩咐?!?br/> ?
我低低道:“存菊堂中的沈常在身染時疫,恐怕就在旦夕之間。我請你去救她,只是她是被禁足的宮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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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一點頭,只淡淡道:“無論她是誰,只要小主吩咐微臣都會盡力而為?!闭f著躬身就要告退,我看他走遠(yuǎn)幾步,終于還是忍不住,道:“你自己也小心?!?br/> ?
他停步,回首看我,眼中浮起驚喜和感動的神色,久久不語。我怕他誤會,迅速別過頭去,道:“大人慢走?!?br/> ?
眉莊感染時疫,戍守的侍衛(wèi)、宮女唯恐避之不及,紛紛尋了理由躲懶,守衛(wèi)也越發(fā)松懈。芳若便在夜深時偷偷安排了溫實初去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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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溫實初只能偷偷摸摸為眉莊診治,藥物不全,飲食又不好,眉莊的病并沒有起色,正在我萬分焦心的時候,小連子漏夜帶了人來報,為我?guī)砹艘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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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夜求見玄凌,當(dāng)御書房緊閉的鏤花朱漆填金門扇在沉沉夜色里嘎然而開的時候,那長長的尾音叫我心里沒來由的一緊——此事成與不成,關(guān)系著眉莊能否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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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行下禮去,玄凌一把拉住我道:“什么事?這樣急著要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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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片刻,眼光一掃四周,玄凌道:“你們不用在這里伺候了,朕與婕妤說會兒話?!?br/> ?
李長立時帶了人下去,玄凌見已無人,道:“你說?!?br/> ?
我伸手擊掌兩下,須臾,候在門外的小連子帶了一個人進(jìn)來。這人滿面塵霜,發(fā)髻散亂,滿臉胡茬,衣衫上多是塵土,只跪著渾身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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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冷剜他一眼,道:“皇上面前,還不抬頭么?!”玄凌不解的看我一眼,我只不說話。那人激靈靈一抖,終于慢慢抬起頭來,不是劉畚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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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見是他,不由一愣,轉(zhuǎn)瞬目光冷凝,冷冰冰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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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畚嚇得立即伏地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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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住玄凌,慢慢道:“臣妾始終不相信沈常在會為了爭寵而假懷皇嗣,所以暗中命人追查失蹤了的劉畚,終于不負(fù)辛苦在永州邊境找到了他,將他緝拿回京城?!蔽异o靜道:“當(dāng)日或許知情的茯苓已經(jīng)被杖殺。劉畚為沈常在安胎多時,內(nèi)中究竟想必沒有人比他更明白?!?br/> ?
玄凌靜默一晌,森冷對劉畚道:“朕不會對你嚴(yán)刑逼供,但是你今日說的話若將來有一日被朕曉得有半句不實,朕會教你比死還難受?!?br/> ?
劉畚的身子明顯一顫,渾身瑟瑟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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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溫婉一笑,對劉畚道:“劉大人自可什么都不說。只是現(xiàn)在不說,我會把你趕出宮去,想來你還沒出京城就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吧?!?br/> ?
劉畚的腦袋俯著的地方留下一灘淡淡的汗跡,折射著殿內(nèi)通明的燭光熒熒發(fā)亮。我不自覺的以手絹掩住口鼻,據(jù)說劉畚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混跡如乞丐以避追殺,可想其狼狽倉皇。如今他嚇出一身淋漓大汗,那股令人不悅的氣味越發(fā)刺鼻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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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忍不住,隨手添了一大勺香料焚在香爐里,方才覺得好過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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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畚的嗓子發(fā)啞,顫顫道:“沈容華是真的沒有身孕?!?br/> ?
玄凌不耐煩,“這朕知道?!?br/> ?
他狠命叩了兩下頭道:“其實沈常在并不知道自己沒有身孕?!彼銎痤^,眼中略過一道暗紅驚懼的光芒:“臣為小主安胎時小主的確無月事,且有頭暈嘔吐的癥狀,但并不是喜脈,而是服用藥物的結(jié)果。但是臣在為小主把脈之前已經(jīng)奉命無論小主是什么脈象,都要回稟是喜脈?!?br/> ?
玄凌的目中有冰冷的寒意,凝聲道:“奉命?奉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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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畚猶豫再三,吞吞吐吐不敢說話。我冷笑兩聲,道:“她既要殺你,你還要替她隱瞞多久?要咽在肚子里帶到下面做鬼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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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畚惶急不堪,終于吐出兩字:“華、妃?!?br/> ?
玄凌面色大變,目光凝滯不動,盯著劉畚道:“你若有半句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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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畚拼命磕頭道:“臣不敢、臣不敢。微臣自知有罪。當(dāng)日華妃娘娘贈臣銀兩命臣離開京城避險說是有人會在城外接應(yīng)。哪知道才出臣就有人一路追殺微臣,逼得微臣如喪家之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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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玄凌對視一眼,他的臉色隱隱發(fā)青,一雙眼里,似燃著兩簇幽暗火苗般的怒意。我曉得他動了大怒,輕輕揮一揮手命小連子安置了劉畚下去,方捧了一盞茶到玄凌手中,輕聲道:“皇上息怒?!?br/> ?
玄凌道:“劉畚的話會不會有不盡不實的地方?!?br/> ?
我曼聲道:“皇上細(xì)想想,其實沈常在當(dāng)日的事疑點頗多,只是苦無證據(jù)罷了?,F(xiàn)在回想起來,如果沈常在真的幾日前來紅,那么那染血的衣褲什么時候不能扔,非要皇上與皇后諸妃都在的時候才仍,未免太惹眼了。還有沈常在曾經(jīng)提起姜太醫(yī)給的一張有助于懷孕的方子,為什么偏偏要找時就沒了。若是沒有這張方子沈常在這樣無端提起豈非愚蠢?!蔽乙豢跉庹f出長久來心中的疑惑,說得急了不免有些氣促,我盡量放慢聲息:“皇上恐怕不信,其實臣妾是見過那張方子的,臣妾看過,沒什么不對勁的地方?!?br/> ?
他的聲音里透著涼森森的寒意,道:“華妃——很好!那張可以證明沈常在清白的方子大抵是被偷了,只怕和那個叫茯苓的宮女也脫不了干系?!彼诺土寺曇?,露出些許悔意:“朕當(dāng)日一時氣憤殺了她,若是細(xì)細(xì)審恐怕也不至今日?!?br/> ?
我低聲道:“皇上預(yù)備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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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接話,只是嘆:“是朕冤枉了沈氏——放她出來吧,復(fù)她的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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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凄惶道:“只怕一時放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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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問:“難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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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眉姐姐并沒有尋短見。只是禁足后憂思過度身子孱弱,不幸感染了時疫,如今還不知道是什么樣子?!闭f到最后,已禁不住悲涼之意嗚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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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片刻,“朕只是禁足,她也未免太想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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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泣道:“皇上禁足降罪于眉姐姐并不是極大的懲罰,可是宮里哪一個人不是看著皇上您的臉色行事,皇上不喜歡姐姐于是那些奴才更加一味地作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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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吸一口涼氣,道:“朕即刻命太醫(yī)去為沈容華診治,朕要容華好好活下去。”說著就要喚李長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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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住玄凌的衣袖道:“請皇上恕臣妾大不敬之罪。臣妾見沈容華病重,私下已經(jīng)求了一位太醫(yī)去救治了?!?br/> ?
玄凌回首顧我,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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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請皇上降罪于臣妾?!?br/> ?
他扶我起來,“若不是你冒死行此舉,恐怕朕就對不住沈容華了?!?br/> ?
我垂淚擺首,“不干皇上的事,是奸人狡詐,遮蔽皇上慧眼?!蔽倚闹胁粣傂璁?dāng)日的盛怒,然而他是君王,我怎能當(dāng)面指責(z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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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奸人”二字所打動,恨然道:“華妃竟敢如此愚弄朕,實不可忍?!弊咧灵T前對殿外守候的李長道:“去太醫(yī)院傳旨,殺江穆煬、江穆伊二人。責(zé)令華妃——降為嬪,褫奪封號。”然而想了一想,復(fù)道:“慢著——褫奪封號,降為貴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