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
一頭白發(fā)、滿臉皺紋的胡毋生,穿著一襲儒服,披著一條較為厚實的樸素被褥,端正的跪坐在床上。
他左手抓著載有《大學(xué)之道》的竹簡,右手提著毛筆,試圖在品誦之際,進行修改。
“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br/> 胡毋生輕聲誦讀。
握在右手的狼毫毛筆,停留在空中,久久無法落下。
就連上面的墨汁,都已經(jīng)凝固了。
他逐字逐句,品讀了不下十遍,依然無從下筆!
作為公羊尚存的兩位宗師之一,竟然無法增刪半字。
胡毋生神色錯愕,平靜的內(nèi)心起了些許漣漪。
雖然他以《春秋》聞名于世,但凡是成為儒家頂尖宗師的人,哪個不是精通五經(jīng)?
這篇《大學(xué)之道》:非詩、非書、非易、非樂;似禮非禮、似春秋又非春秋。
通篇無一儒,卻又蘊含儒家大道之言,仿佛是孔、孟之遺言。
他抬頭,看著身旁的褚大,詢問,“大,撰此文章者,究竟何許人也?其才能,不亞于戰(zhàn)國諸子了!”
褚大侍奉在胡毋生身旁,色恭,禮至。
再次介紹,“恩師,此人名司匡,乃膠西國高密縣人。其稱自己為鄉(xiāng)野村夫!”
“鄉(xiāng)野村夫?”
胡毋生瞇著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
對儒家理解得這么透徹,竟然只是一介農(nóng)民?
真的假的?
自古以來,戰(zhàn)國諸子幾乎都是貴族之后。
出身鄉(xiāng)野,譽滿天下的人,寥寥無幾。
此人竟然是那鳳毛麟角中的一個?
他眨眨眼,看著老友親傳弟子那堅定的面龐,似乎不像在說玩笑之語。
只好低著頭,嘀咕幾句,“出身鄉(xiāng)野,卻有堪比諸子之能,難道是楊朱再世?”
回想著褚大剛才匯報的內(nèi)容。
胡毋生沉默了一會兒,又道:“聽聞,今日,這位不屬于諸子百家的人,破小說家、御農(nóng)家、壓儒家,從而震懾諸子百家?”
“正是!”褚大點點頭。
“如此人才,當(dāng)為我儒家所用!”胡毋生敲著案幾,鄭重地說道,“當(dāng)為我公羊?qū)W派之用!”
接著,放下手中的竹簡,但毛筆依舊持在右手。
盯著竹簡上直至儒家核心的那幾個詞語。
忽然心血來潮。
大筆一揮,用盡氣力,在案幾上撰寫,并且一字一頓,高聲誦讀!
“格物!”
“致知!”
“誠意!”
“正心!”
他越寫越激動,竟然突然高高跪坐,把披在身后的被子掀開,丟到一旁。
胡毋生晃動著渾身的肌肉,調(diào)動身上每一個細胞,令這具蒼老年邁的身軀,重新煥發(fā)活力。
遒勁有力的字體,從毛筆下流淌出來。
墨汁滲入案幾,入木三分!
他拿著毛筆,輕輕蘸了幾下墨汁。
開始寫最后幾個字。
“修身!”
“齊家!”
“治國!”
“平天下!”
在寫完最后三個字,放下毛筆的那一刻。
他突然身體一軟,癱了下來。
“胡師!”褚大驚慌呼喚,正欲上前。
“無事!”胡毋生揮揮手,阻止了。
他躺在被褥上,大口喘著粗氣。
眼眶微微紅潤,咧開嘴,興奮地笑了。
自八歲加入儒家,胡毋生成為儒生已六十多年了。
這六十年多來,除了恩師逝去的那一段時間,他的心境一直平淡,從未出現(xiàn)過太大的波動起伏。
先師公羊壽死后,為了支撐公羊?qū)W派、保傳承不斷,他一直克制內(nèi)心,誦讀儒家典籍,用浩然正氣滋養(yǎng)身心。
原本,他以為這一生就在平淡心境下,悠然度過了。
沒曾想,今日,竟然會打破多年修身養(yǎng)性的成果。
這件事如果傳到老友董仲舒耳里,恐怕會笑得合不攏嘴吧?
胡毋生用右手作為支撐,勉強地坐了起來。
捋直儒服,重新看著褚大。
“大,此人如今何在?”
“撰寫完之后,便已趕回高密縣?!?br/> 褚大說完之后,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急忙補充,“弟子已托衡胡師弟駕車護送?!?br/> “唉?!焙闵涞膰@了一口氣,重新拿起那份竹簡,哀鳴,“如此天資聰穎之人,竟然無緣相見。”
“胡師,司匡賢弟曾托弟子向您賠罪,他也是迫不得已?!?br/> “嚯,迫不得已……”胡毋生臉色變得陰沉,詰問?!奥犅?,有數(shù)名惡徒在他所居之地鬧事?”
“嗯?!?br/> “惡徒從何而來?”
褚大回憶著和司匡交談時候聽到的內(nèi)容,解釋:“蓋黃河下游商賈,意圖勾結(jié)官府,在低收高賣中,發(fā)一筆橫財?!?br/> “商賈!”胡毋生冷哼一聲,咬牙切齒,握緊雙拳,“士農(nóng)工商,商君誠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