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遠抓小麻雀的時候,被鄭少封看到,后者深深地驚悚了。以前他玩兒個小畫眉都被唐天遠說玩物喪志,現(xiàn)在,這個一本正經(jīng)的人,他在掏鳥窩!
鄭少封差一點甩自己一耳光,想看看他和唐天遠到底誰得了失心瘋。他在樹下轉(zhuǎn)悠了兩圈,最后嗖的一下高高躍起,在上升的過程中,他看到唐天遠正笑瞇瞇地抓著一把谷子喂小鳥,鳥窩里還有半個饅頭。
鄭少封再次受到驚嚇,落下來時下盤不穩(wěn),踉蹌著退了幾步。
唐天遠也發(fā)現(xiàn)了鄭少封,他拍拍手,從容地跳下來。
鄭少封看到他的交領領口有些松動,里面顫巍巍地探出一個小腦袋,是一個小麻雀。
“你你你……”鄭少封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哦,我拿了它們一只鳥,有些過意不去,所以回饋了一些吃食?!碧铺爝h說得云淡風輕。
“不是,你捉它做什么?”
“常言道,美人一笑值千金,我不過是用鳥討好她一下,求之不得?!碧铺爝h背著手,笑得一派風流,只可惜他胸前的小鳥不停地晃腦袋,有些煞氣氛。
鄭少封明白了,“你想用鳥去討好譚妹子?”
唐天遠點了點頭。
“啊,你要用鳥討好美人,”鄭少封又重復了一遍此話,最后摸著下巴嘿嘿笑,“下流坯!”
唐天遠把小麻雀給譚鈴音,譚鈴音一轉(zhuǎn)手就給如意了,如意很高興,自不消提。
快傍晚時,唐天遠要親自過問紀衡夫婦的住宿問題。這兩尊神沒提前打個招呼,所以他來不及搞隆重接待,只好現(xiàn)打掃出客房。他又覺得這樣簡陋的客房實在配不起那兩位的高貴氣質(zhì),思前想后,干脆把本縣衙最豪華的院子騰出來。嗯,就是他自己住的地方。
季昭覺得不用那么麻煩。反正這個院子的房間不少,大家就住在一起嘛,熱鬧。最重要的是,譚鈴音也住在這里,季昭得知她照顧了清辰多年,對她很有好感,一直想和她親近親近。
季昭的意思就是紀衡的意思,這個提議沒有任何人敢反對。
唐天遠堅持把正房讓出來了,他住進了西廂房。
譚鈴音也在西廂房。
嗷嗷嗷,他和音音住隔壁了!唐天遠覺得特別特別幸福,一下子就原諒了“譚鈴音央求他抓小麻雀是為了借花獻佛討好如意”之事。
用過晚飯,大家也都累了。紀衡覺得,他老婆今天經(jīng)歷了人生中的大喜大悲,又哭了那么久,到現(xiàn)在眼圈都還是紅著的,這個夜晚,她一定很需要他的安慰。
他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但是她卻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我今晚想和鈴音妹妹一起睡。我想和她秉燭夜談。”
紀衡勸道:“你有什么事可以白天說,晚上鬧人家多不好?!弊钪匾氖?,他怎么辦!
季昭有些為難,“我都和她說好了?!?br/>
紀衡只好妥協(xié),一臉幽怨地目送她離去。
其實季昭一點也不覺得累,更沒什么困意。她找到了自己的親弟弟,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她今天從見到譚清辰之后就一直處于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tài),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一切,這些年他過得怎么樣,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譚鈴音很理解季昭的心態(tài)。她開門把她迎進去,遞給她一個暖爐。
季昭接過暖爐,道了謝。她看到床腳臥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是那條叫糖糖的狗。
譚鈴音解釋道:“糖糖也怕冷,所以它晚上會睡在我房間里,你怕它嗎?”
季昭搖了搖頭。她在譚鈴音面前有些微不好意思,身為一個皇后,這種情緒很不常見。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太重視,所以才小心翼翼地對待。
譚鈴音看出季昭的羞澀,她拉著季昭坐在床頭,笑道:“你是清辰的姐姐,我也是清辰的姐姐,所以我們倆該是姐妹。我聽你夫君叫你阿昭,那我就叫你昭姐姐好啦。”
季昭重重點頭,笑得眼睛彎彎,“嗯!”
譚鈴音想活躍一下氣氛,她就拍了一下腦門,“咦,我想起一件好玩兒的事情?!?br/>
季昭笑問:“什么?”
“你姓季,名字叫季昭,你又是從京城來的。我聽說當今皇后娘娘也叫季昭,你說,她要是知道你名字跟她名字重了,會不會強令你改名字呀?”
“……”季昭的嘴角有些僵,“這個,這個,嗯,皇后應該不會這樣不講道理。”
“那可不一定,我聽說皇上可怕皇后了。你想啊,連皇上都怕她……”
季昭哭笑不得,“皇上怎么可能怕她!”
譚鈴音發(fā)覺季昭的反應不太正常,而且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事:這個昭姐姐,她的夫君姓紀,跟皇上一個姓!
譚鈴音像是突然被雷轟了一下,此刻豁然開朗,她看著季昭,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你不會就是皇后吧?”一邊說著,一邊微不可察地往旁邊縮了縮,又縮了縮。
“你別怕……”季昭的聲音又輕又溫柔,像是安撫受到驚嚇的小動物。
她這一說,譚鈴音直接躥到床上,縮在墻角里,“啊啊啊你真的是皇后!”
“噓——”季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有些歉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的。只是……你懂吧?”
譚鈴音點頭如搗蒜。
“要不我們先睡覺吧,躺在床上聊天怎么樣?”季昭抻了一下被子,“你想怎么睡?”
“我想跪著睡?!?br/>
“……”
譚鈴音最終沒能跪著睡,季昭拉她躺在床上,自己主動躺在外面。譚鈴音哪敢讓皇后娘娘睡外面,萬一掉下去怎么辦?萬一有人偷襲怎么辦?萬一糖糖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這個人的氣息有些陌生啃上一口怎么辦……
所以譚鈴音就躺在了外面,兩人鉆一個被窩。
人一躺下來的時候,心跳會放緩,情緒也隨之漸漸平靜。譚鈴音本來就心大,接受這個事實之后也就不那么震驚了。
譚鈴音發(fā)覺這事兒其實挺好的,清辰的親姐姐是皇后,那他就是國舅啦?看以后有誰敢欺負他!
她便高興起來。
兩人都很興奮,誰也睡不著,于是躺在被窩里低語了半宿,聊著聊著發(fā)現(xiàn)她們倆還挺投脾氣。譚鈴音發(fā)現(xiàn)這個皇后一點架子都沒有,她也挺放得開的,說話還很好玩兒,總之是個很不錯的人,一點也不像母老虎。
譚鈴音有些感慨。她竟然和皇后娘娘同床共枕了,這可是皇上才有的待遇。她感覺自己已然站到了人生巔峰之上。
兩人頭天睡得晚,次日就賴床了。大冬天的早上,讓人從暖烘烘的被窩里爬出來,這簡直是酷刑。
清辰一早來到縣衙,去找譚能文夫婦。他想告訴他們,他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譚能文稱病沒見他,接待他的是譚夫人,清辰有些奇怪。
其實譚能文也沒辦法,他確實想擺脫清辰,可他又不忍心當著孩子的面說斷絕來往的話,只好讓自家夫人頂上了。說句良心話,譚能文養(yǎng)清辰并未花費多少錢,但清辰給他家做了不少事,說起來譚家還算賺的。譚能文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因此給清辰留了五百兩銀子的遣散費,讓夫人一并交給清辰。他知道自己老婆小肚雞腸的脾性,為了保證她會把錢給清辰,他頗說了幾句重話。
譚夫人見到清辰,一派和氣,讓清辰更覺奇怪了。他在她手上摔過跤,差一點送了性命,自此之后對這個女人一直心存防備。
“清辰,你叔跟我商量過了。俗話說,男人當自強。他管得了你一時,管不了你一世。這些年你在譚家,我們也是一直拘著你,早該放開了。你現(xiàn)在是大人了,也該自立門戶了,我是說……”
清辰要不是一個啞巴,現(xiàn)在一定截她一句:麻煩你正常說話……
譚夫人小門小戶出身,平常說話直白,至少能聽懂。她一旦端起來說話,就總顛三倒四的,只有熟識的人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清辰明白她是想趕他走,這應該經(jīng)過了義父的授意。他用手語說道:你放心,我不會給你們添任何麻煩的。
譚夫人又問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清辰:我大概會去京城。
昨天姐姐已經(jīng)告訴他,他們的家在京城。
譚夫人只當譚清辰是想賴譚鈴音一輩子了。對于這一點,她有些暗爽又有些不爽,爽的是譚鈴音撕不下這塊狗皮膏藥,不爽的是譚鈴音對這么個外姓人如此好,對親弟弟卻冷淡無比,小寶以后可指望不上她呢!
譚清辰一直享受譚鈴音的保護,這一點讓譚夫人尤其不爽。她頓了頓,說道:“你在譚家這么多年,吃譚家的喝譚家的,也不能拍拍屁股就走吧……”
清辰:我會記住譚家的恩情。
譚夫人眼珠一轉(zhuǎn),“光記住有什么用,你打算怎么報答你叔?”
清辰:你希望我怎么報答?
“我們養(yǎng)你這么久,花費了不少,你就意思一下吧,一千兩銀子怎么樣?”
到此,今天這場談話完全可以用一句話來總結了:給我們一千兩銀子,咱們斷絕往來。
清辰便去找譚鈴音商量了。他其實有些失落,畢竟他把譚家當家了,不過他的存在也確實容易讓人家擔心他謀奪他們家產(chǎn),從這個角度來想,早點斷了劃清界限也未嘗不好。
譚鈴音一聽說此,氣得直拍桌子,要去罵譚夫人。
清辰連忙攔住她,他并不是想挑撥她去干仗。
譚鈴音突然一拍腦袋,“哎喲我真是笨!清辰,沒關系,斷!早晚有他們后悔的一天!”
她把小金庫翻出來,數(shù)了一千兩銀票,想了想,把其中一張放下,稱了等額的現(xiàn)銀,然后拉著清辰風風火火地去了南書房。
譚夫人正在院中哄兒子,譚鈴音咣的一下踹開門,把院子里的主人丫鬟都驚到了。
連譚能文也聽到了動靜,從屋里走出來??吹絹韯輿皼暗淖T鈴音,他臉一沉,“你做什么!”
譚鈴音本來想把銀子摔到她爹臉上,但是轉(zhuǎn)念一想,銀子打在臉上肯定很疼,她有點不忍心……于是她果斷把銀票和銀子一股腦摔到譚夫人身上。
“哎喲!”譚夫人吃痛驚叫。
“這是一千兩銀子,從此清辰跟譚家沒有半分瓜葛,一切如你們所愿?!?br/>
譚能文看著一地的錢,“什么意思?”
譚鈴音冷冷地看了她爹一眼,領著清辰離開了。
譚能文還在疑惑,想想方才女兒說的話,他恍然大悟,怒瞪夫人,“你跟清辰要錢了?”
譚夫人捂著方才被銀子磕到的下巴,“我我我……是他要給的……”
“你沒把錢給清辰,你還跟清辰要錢了!”譚能文氣得渾身發(fā)抖,“你還有沒有人性,他是個啞巴!”
譚夫人頂了一句,“反正有你的寶貝閨女當靠山?!?br/>
譚能文怒火中燒,揚起手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
啪!
譚夫人腦袋蒙了一下,耳畔像炸開一個炮仗。她反應過來,捂著臉痛聲號哭。
大人一哭,小孩兒也跟著哭,“你打我娘!打你!打你!”他一邊哭著,一邊打譚能文。
真是好兒子,連爹都敢打。譚能文氣極反笑,想到昨天那個小孩兒說的“子不教父之過”,他果斷揚手也給了小寶一耳光。從今天開始就得好好地教一教!
小寶被打得跌在地上,譚夫人拉起他,母子倆一同坐在地上大哭。譚夫人一邊哭一邊讓譚能文干脆“打死她算了”。
“好啊!”譚能文冷笑,吩咐人去找繩子,要勒死這個“敗家娘們”。
一院子的人鬧成一團,外面譚鈴音和清辰本來也沒走多遠,聽到院中又哭又喊,他們倆只好又折返回去。
看著發(fā)癲的父親,譚鈴音有些無奈,走上前去攔著勸道:“你要打她回家去打,現(xiàn)在你在人家做客,別人說一句‘賓至如歸’,你就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譚能文有些頹喪,他把地上的錢都撿起來,塞回給譚鈴音,“把這些錢拿回去,我沒說讓清辰掏錢,我沒那個臉,”他又從地上的譚夫人身上翻了翻,翻出一些銀票,“這本來是給清辰的,誰知這敗家娘們……”
譚鈴音把所有的錢推回去,“爹,我把錢送出去就不會拿回來。我是做兒女的,真心勸你一句,這個女人上不得臺面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她做得不對,但根兒上還在于有人慣著她。不只大人,把小孩兒也慣得上不了臺面?!?br/>
譚能文長嘆一聲,突然唰唰地流下眼淚。
譚鈴音把該說的話說了,就帶著清辰離開了。
譚鈴音沒敢把這場鬧劇告訴季昭,她怕皇后娘娘看到自己弟弟受欺負,一怒之下把譚家給端了。即便皇后心軟不會端,她不是還有個特別怕老婆的夫君嘛……
不過就算譚鈴音和清辰不說,這種事情也難逃紀衡的耳朵。
紀衡很生氣。好不容易找到小舅子,看到阿昭那樣高興,紀衡恨不得把清辰供起來,現(xiàn)在竟然有人給他氣受。單從這一件事上已經(jīng)可以推測出清辰以前在譚家受過什么待遇了,怪不得后來跟著譚鈴音跑出來。
要是別人這樣,紀衡必定狠狠地教訓一番,但譚家畢竟對清辰有恩,而且那是譚鈴音的親爹,紀衡投鼠忌器,也就決定先不動手了。他讓唐天遠把譚能文夫婦請到退思堂,跟他們表明自己是帶著老婆來尋找小舅子的,清辰正是阿昭失散多年的親弟弟。
這種巧事太離奇,譚能文夫婦一開始也并不相信,直到紀衡拍出五千兩銀票,用以報答譚能文對清辰的養(yǎng)育之恩。
譚能文的眼睛都直了,沒想到清辰竟會遇到這樣的貴人。這位紀公子出手如此闊綽,想必來頭不小。譚能文隱隱覺得自己的決定有些草率,怕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譚夫人十分后悔。譚夫人本來有自己的盤算。雖說譚鈴音要高嫁了,但這個丫頭素來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連親爹都不放在眼里,根本不敢指望她以后對小寶有多好。而且首輔那樣的人家里,一個年輕媳婦也做不得主。所以譚夫人還在觀望階段,并未上趕著討好譚鈴音。兩人這些年一直暗暗較勁,她一時半會兒也拉不下那個臉。
清辰就不一樣了,譚家本來就對清辰有恩,要多少回報都不過分。譚夫人以前一直擔心清辰搶了小寶的家私,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一聲不吭的悶葫蘆竟然是塊大肥肉。原來他們白白錯過了這樣大好的挾恩圖報的機會。紀公子自稱在京城經(jīng)商,他一出手就這么豪放,沒準是皇商呢……
越想越后悔。譚夫人回去跟譚能文商量,要不把清辰認回來?
譚能文今天算是重新地、徹徹底底地認識了這個敗家娘們,他冷笑一聲:“要去你去,清辰是心軟的孩子,你給他跪下磕頭,想必能哄回來?!?br/>
“既然不認他,那五千兩銀子你怎么不拿?”
“拿拿拿,拿你大爺!滾!”
晚上下了一場大雪,到早上還在飄飄灑灑地落雪絲。院中的梅樹應景地一夜綻放,一早,譚鈴音推開門,鼻端浮動著淡淡的香氣,心曠神怡。
如意帶著糖糖在院中瘋跑,踩出一串串腳印。季昭團了個雪球給他,讓他喜歡誰就扔誰,如意果斷地把雪球扔到季昭懷里。季昭就跟如意打起了雪仗,后來譚鈴音也加入了戰(zhàn)場,再后來鄭少封也湊熱鬧,然后唐天遠、紀衡……
本來大家還能分出陣營,后來就亂了,混戰(zhàn)一片,誰都沒能全身而退。玩夠了,譚鈴音和季昭一同去找清辰。剛出衙門,看到路上兩個人搬著一個黢黑黢黑的鐵架子路過。
季昭有些好奇,“這是做什么的?”
譚鈴音解釋道:“我知道這是什么,是烤肉用的?!?br/>
季昭眼睛一亮,“要不我們今天也吃烤肉吧?”
譚鈴音的饞蟲也被吊起來了,兩人上前跟路人搭訕,最后塞了一塊銀子,把架子給搬回來了。